云鬟只是轻蹙眉尖,淡然的眼神底下,是一股谁也不能使之动摇的决然。 赵黼同她做了若干年夫妻,自然明白她的心性,当下笑道:“季卿,她害羞不肯说呢,你倒是跟本王说,让她这般护着的,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呢?” 以赵黼的脾性,既然已经起了疑,只怕把朝野翻个个儿,也要将那人找出来,何况昨晚上江夏王宴请之人有限,名单在手,要查其实也非难事。 别人或许不知,季陶然却是清楚记得,——当初赵黼在西北,为缉拿一员潜逃的叛军,竟将涉嫌藏匿叛军的番族三百余人尽数斩杀,合族老弱妇孺,无一幸免。 今时今日,西北众族听说江夏王赵黼之名,兀自胆寒,以为煞星降世,能止小儿夜啼。 室内死寂,外头蝉唱却愈发高亢。 忽听季陶然道:“事到如今,臣下只好……向王爷禀明了。” 云鬟一震,转头看向季陶然,赵黼亦望向他,却见他叹道:“昨晚上,臣下的确去见过侧妃。”他不等两人开口,便一气儿说道:“王爷怀疑的那个人,应该就是臣下了。” 云鬟遽然色变,喝道:“季少卿!” 赵黼也觉着意外:“是你?” 季陶然深吸一口气,苦笑道:“本来臣下不敢承认,只是……眼见是瞒不过王爷了。” 赵黼狐疑,云鬟焦躁起来:“季陶然,你休要在此胡说!” 季陶然听着她呵斥之声,如何不解她是在为自己担忧?他闭了闭双眼,昔日种种,复泛起在眼前,他道:“正如王爷所说,娘娘未入王府之前,我便暗怀恋慕之心,昨晚上……也因多喝了几杯酒,无意在翼然亭中遇见娘娘,一时忘情失了分寸……其实不与娘娘相干,她只是念在故旧之情才隐忍不说,何况一介妇道人家,早便羞耻坏了,又哪里能向王爷启口呢……” 云鬟不待他说完,便怒道:“季陶然!” 赵黼听到“翼然亭”三字,抓住云鬟肩头,将她往后一撇,云鬟踉身不由己,跄跌在榻上。 却听赵黼问季陶然道:“果然……是你?” 季陶然却不看赵黼,只望着他身后的崔云鬟,口中道:“王爷若不信,请看此物。”说着举手入怀,探手出来之时,掌心已经多了一枚嵌宝镶珠的梅花发簪。 赵黼举手接过,不用细看,他自然认得这是云鬟之物,却听季陶然又道:“臣下自知有罪,是以主动承认,还请王爷网开一面,饶恕臣下一时之错。” 赵黼端详那珠花,斜睨着他,此即眼角已浮现一丝淡红色,笑说:“好好好,可知本王最喜欢识时务者。”笑语未了,冷然抬手,只听得“咔嚓”之声响过,宝珠溅血,玉石俱焚。 季陶然来不及多想,也已无法多想,眼前最后所见,是云鬟惊骇欲死的脸色,他此生从未想过崔云鬟会有如此失态之时,但这一次,毕竟……却是为了他…… 耳畔蝉噪大响,却又悄然退去,整个世界,清净宁静。 季陶然忽想起自己先前未曾念完的半阙诗:“露重飞难进,风多响易沉。无人信高洁,谁为表予心……”果然不祥,一语成谶。 玉山倾頽,珠石碎裂,金花玉骨尽在赵黼掌下化为齑粉,只有两三颗珠子悄然滑落,四散跌逃,其中一颗硕大珍珠滴溜溜滚来,正撞在云鬟绣鞋跟前儿,珠光宛然上头,沾着谁人刺眼的猩红。 崔云鬟探臂,颤抖的手指将那沾血珍珠兜住。 第2章 诗云: 江南好,风景旧曾谙。日出江花红胜火,春来江水绿如蓝。能不忆江南? 江南忆,最忆是杭州。山寺月中寻桂子,郡亭枕上看潮头。何日更重游? 江南忆,其次忆吴宫。吴酒一杯春竹叶,吴娃双舞醉芙蓉。早晚复相逢。 这三首诗,前一首乃是《忆江南·江南好》,后两首,却是《忆江南·江南忆》,皆是出自唐朝诗人白乐天之手,寥寥数句,将江南之地的最秀丽可观、风物种种,勾勒鲜明,从此“江南”二字,道尽多少缠绵悱恻,水意云情,令人一闻倾心而神往。 然而世人都晓江南好,却不知,在这世间,也有一处地方,有“塞上小江南”之称,那便是陕西地界的鄜州。 这鄜州地理位置十分险妙,跟周遭中部,敷城,洛川等五县地界交汇,正所谓“三川交会,五路襟喉”,因此又称为五交城,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。 周遭更有柏山,黄龙山,凤凰三山鼎立,洛水同葫芦河二水并行,翠峦合抱,绿波荡漾,委实好山好水,不逊江南风光,故而竟有“塞上小江南”之称。 话说这日,正是初夏,晌午时分,日头炎炎,鄜州城中,百姓们多在M.IyIGuO.NE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