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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中僧 第35节


  她无非是要月贞改掉那一线秋阳般的烈性烂漫。倒不是那样不好,只是太灼人的眼。她嗟叹一句,“我也是为她好,她那个性子,少不得要吃亏。”

    月贞哪里知她这番“苦心”,到廊下方回过味来,琴太太这是把个得罪人的差事交给她去办。

    谁不想到那花醉灯迷的钱塘去,怎甘留在这冷冷清清的乡下。

    果不其然,三位姨娘一听这话,当即变闹在一间屋子里,将月贞团团围住,又哭又嚎,“大奶奶,这话怎么说的?留我们在这里做什么?这里山高水长的,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,岂不是放我们在这里等死?大奶奶,你去跟太太说一说,还带着我们回去,我们在家,好歹是个帮手啊。”

    “就是呀贞大奶奶,我们膝下虽然没孩子,可在家里帮着照管些家事还是帮衬得上的。况且没道理,这老爷前脚才走,你们就不管他留下的人了!”

    “我要到老爷坟上问问他去!到老爷坟上哭他去!”

    这三人嚷得月贞耳根子发嗡,偏着脑袋让一让,“这是太太的意思,我不过是传她老人家的话。您三位在乡下也是一样吃穿,月份银子也同从前一样,还有哪里不自在?”

    三人还不甘愿,撒手怄气坐到椅上去。其中那桂姨娘直拿眼乜月贞,“你贞大奶奶话说得到简单,敢情不是你留在这里。你瞧瞧这地方,连个戏班子都没有,要听戏,还得到县上去请。天一黑就是孤灯照孤月,街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,有什么趣?”

    月贞勉强道:“在家也是一样的。”

    那桂姨娘怄得将拈帕的手狠狠一甩,“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!这日子叫你贞大奶奶来过一段试试看。”言讫顿了顿,软下脸起身扯月贞,“贞大奶奶,太太疼你,你去帮着我们说一说,还叫我们跟着回钱塘去?”

    月贞没奈何一笑,“我哪里有这样大的脸子?您几位不是作难我嚜。既不想留在这里,那时候要放你们回娘家,你们怎的又不愿意呢?”

    说话坐到榻上,抬眼将三人一睃,见三人面露哀色,月贞立时便懂了。

    还能为什么,不过是家里穷,或是她们自己不愿意回去吃糠咽菜,或是她们娘家人全仗着她们接济着过日子。真回去了,形同又落回鸡窝。

    月贞心里不免唏嘘,她放柔了嗓子,苦心劝慰,“这里尽管清静些,好歹不缺衣少食,不是一样过日子么?”

    桂姨娘也欺她门第不好,一把窜起来指着她冷嘲热讽,“你倒是在这里住个一年半载试试看,我看你熬不熬得住!简直没道理,你才进李家的门就克死了大爷,也是守着寡,怎的不叫你留下?怎见得你在钱塘就是肯踏实的?”

    陡地说得月贞脸上倏红倏白,心虚得怒从胆边生。但要叫她仗势压人,她又做不到。

    何必呢?不过是三个可怜人对一个可怜人,其实她同她们没什么两样。

    她陪着笑脸哄她们,“您几位权当在这里休养段日子,等大老爷的麻期过了,我再向太太求求情,还接你们回去?”

    三人闹来闹去,就是闹破天也没别的法。晓得是哄人的话,也只得勉强应下来。至于往后,谁想得到那么长远?

    月贞辞将出来,走过屋外百年的游廊,看见两根廊柱子被虫蚁噬出些密密麻麻的小孔。日子左不过就是这些粗壮的圆柱子,不过是熬一天算一天,迟早有熬到头的一天。

    可是人世无涯,真要一天天熬,形同文火煎心。

    这个时候,她又想起了疾来,记得他那夜挹动的目光,似乎也有些动摇了吧?

    她把小小一片车窗帘子撩起来,在焚花灼柳的山路上寻他的影子。可路上拖拖拉拉扯出一连串的马车,哪一片帘子后头是他?她也不确定。

    有一辆马车并行上来,窗帘子撩开,却是蒋文兴,他向前后路上望望,对着月贞笑了笑,“贞大嫂是在寻崇儿?他与岫哥奶母在后头那辆车上。”

    “啊?啊。”月贞顺着他的话笑着点头,“没什么,就是不放心看看。”

    蒋文兴放下帘子,在车内把唇微微弯着,那嘴角里仿佛藏着些心照不宣的秘密。

    不知是谁透了点风声在他耳朵里,说是徐家桥的掌柜人选,二老爷还是属意老郑的儿子。人家是他们李家的家奴出身,不像他,终归是个外路人。他在李家操劳这几个月,不过是白操劳。

    也不算,他掌握着李家多少秘密,这时候正可以派上用场。

    回钱塘几日,趁着老郑还没咽气,二老爷还没露出意思来。蒋文兴便先寻到了疾屋里。

    他细细打算过,缁宣那头不必说,自然肯替他说话。若了疾与霜太太也能向着他说话,就是二老爷也得卖这些人几分面子。

    谁知走到廊头,竟见月贞从场院里一径走来。他忙避身在柱子后头,只待月贞进门,方悄步挪至窗畔。

    窗上糊着蜜合色的纱,罩住一双碧影朦胧。月贞见了疾将几件僧袍在榻上摊开收叠,一下急敛了蛾眉,“你今日就要走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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