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妈扶住她的胳膊不住拍,“我的太太我的太太唷,人家心眼未必那么实,当谁都是您呢,处处受人的哄。先前那些下人刻薄她,她早就知道是咱们的意思,按在心里没说而已。” 霜太太那手一扬绢子,打洞门里出去,“话我是点到了,就看她懂事不懂事了。你还别说,我那妹子专会出些阴损的主意,倒还比咱们的法子不费事些。”说着一瘪嘴,“就是费神。” 下剩里头曲曲折折的意思,唐姨娘自顾着在屋里琢磨了半晌,将事情从头至尾想了想。 那萧内官她还有些印象,在虔哥的满月酒上拜见过。有五十了吧,瘦得袍子钻风,像副活骨头架子,飘飘荡荡地飘至跟前,拿一个小翡翠屏风摆件逗弄虔哥。她嗅到他身上一股呛人的女人脂粉味,抬眼一瞧,那张皱皱巴巴的脸上还掉着粉渣子。 就是这么个男不男女不女,人不人鬼不鬼的老妖怪。此刻回想起来,就连当时玉朴在他们之间打转的耐人寻味的目光,也有些不寒而栗。 恰巧夜里玉朴回来,吃得微醺,叫奶母抱了虔哥来瞧过,便坐在榻上靠着醒酒,“既然太太把虔哥送回来,你总该放心了吧?” 唐姨娘招呼着奶母又将虔哥抱回去睡,自己提着裙坐到榻那头窥玉朴。 他穿着玉白的袍子,扎着四方平定巾,仰着脸,阖着眼睛,嘴唇遮掩在精致的须髯里,不知是弯着还是垂着。 他倏地睁开眼朝这边偏过来,“怎的不讲话?” “怕吵着老爷。”唐姨娘如遇芒刺,微微避开,走去倒了盅热茶奉上,“怎么在京应酬不完,回乡了还是应酬不完?见天在外头吃酒陪客,仔细身子吃酒吃垮了。” 玉朴没奈何地笑,低头吹着茶碗,“眼下大节下,府衙布政司,哪个衙门能开交?好些都是在京里有人的人,他们来请,自然也不好推脱。” 唐姨娘低着脸轻笑,“做官真是难。” 玉朴睐她一眼,呷了口茶搁下,又将背仰回枕上,一面叹一面笑,“岂止是难呐,简直如履薄冰,那是身家性命都押在上头,走错一步就是满盘皆输。谁都开罪不起,谁的脸面都要顾到。” 隔着昏昧的灯,唐姨娘扭过脸来,“那些人也真是贪不足,什么都想伸手要。” 玉朴朝帘外瞟一眼,似乎在这张榻上闻到了一丝熟悉的媚俗味道。他笑问:“孩子是太太亲自送过来的?” 她没说话。 他喜欢她,也正是因为她的柔顺体贴,还有恰到好处的沉默,这种沉默周到地维住了一份体面。 他不喜欢在喜欢的女人跟前丢失体面,仍想在她们心里,维持住他多情而有义的印象,他要她们到死也记着他的好。所以他从不亏待任何一个跟他的小妾。霜太太又不一样,她是妻,应当有福同享,有难同当。 沉默的光景,一切随烛光枯悴。唐姨娘还带着点渺茫的希望,他却忽然开口,声音有些窘困,“官场就是这回事,人家摊开手,就不能空着手缩回去。既不能叫人家的手空着,还得彼此脸上都好看。” 这下连一点渺茫的希望也破碎了,唐姨娘隔案看他,觉得他整个人都在暗昧的烛火里渺茫起来。 自打认得他,他就蓄着胡子,不长不短,正正好遮那两片时时微笑的嘴唇。谁看得清他的笑是假是真?至少她从未看清过。 今朝终于看清,在这寒噤噤的夜里。可惜天色如此晚了,晚得再没了回旋的余地。 她拿了炕桌上那盏灯,弱条条地向帐前走去,走一步,就是向这无尽的黑夜跌进一寸。手里的灯管什么用呢?它并不能照明向前或后退的路。 其实也还有无数的疑问,但也都不开口问了,答案并不能改变什么,只会令她难堪。她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丫头,竟然向一位出身富贵的做官的男人,做过郎情妾意的美梦。 她微微向后偏着下巴,“睡吧,二更了。” 玉朴忽然有些怕她那张美丽的脸再完全转过来,带着沉寂的绝望的表情。所以他起身道:“你睡吧,我到太太那边睡,身上净是酒味,只怕熏着你,你本来就病着。” 外头琼玉飘摇,他心里有些灰淡淡的,说不出是什么滋味,或许算是一种感慨。 犹如霜太太也偶然在镜前感慨她曾经的苗条身段,扯着衣裳把自己照一圈,愁道:“赵妈,我怎么越来越见胖了?等过了这个年,你吩咐厨房,可别再给我屋里烧那些鸡鸭鱼肉的,我也跟着鹤年吃段日子的素。” 然而过完年也还是那样子,翅参鲍肚日日不缺,年前的话早忘了,那不过是偶然的消遣。 赵妈也不过是笑笑,从不当真往厨房里吩咐。因为年年都是如此。 今年又添了个新出项,年前几日,蒋文兴要回他姐夫家过年。论情论理,少不得要张罗些东西给他捎带回去,是份心意。 琴太太叫了月贞来吩咐,“他在那边的钱庄里当差,在我们这里呢,又教导着岫哥崇哥,不能亏待了他。你姨妈那头我不管,咱们这头,你看着将现成的年物装些M.IyiGUO.NE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