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紫殷道:“以你霍皖衣的为人,直到现在才问我这个问题,难道还不算迟吗?” 霍皖衣抖颤着睫羽,半晌,他轻声发问:“谢相会告诉我么?” 谢紫殷不答,只探出手来,在他腕间抚摸,偶然用力间,浸出一抹绯红。 霍皖衣便追问:“谢紫殷,你会说么?” “夫人这么急着问,却也不想想,我为什么一定要答?”谢紫殷似笑非笑,“就算我要应,你难道就不知该说什么好?” 霍皖衣道:“你什么意思?” 谢紫殷沉吟片刻,道:“为什么不求我呢?霍皖衣。” 说得这么柔情似水。 好像无论什么事情,只要他放低身段去求,就必然能得到谢紫殷的回应。 ——可天下间没有这样的道理。霍皖衣想。 他从不信有这样轻松的事情。 他已习惯用复杂难明的手段去达成所有,因为他想做的事情,只会布满荆棘陷阱,教人一朝沦陷,而不会是坦荡大道,只需他走上去,就可抵达终点。 但是霍皖衣又想,这样的谢紫殷太特别。 让他以为自己还活在四年前,仍拥有一切,包括已面目全非的良知。 他定定看着谢紫殷,两人四目相对,窗外枝影摇曳。 霍皖衣张了张口,他不知道这是否是自己想说的,只听到自己的声音,轻,又轻,泛着哑意:“……我求谢相告诉我。” 他说:“谢紫殷,我求你。” 天地颠倒,霍皖衣求到了深夜。 星子漫天时分,他堪堪下地,倚在窗前浅饮一口热茶,喘着气,痛得浑身都在发颤。 谢紫殷从他身后揽住腰肢,凑在他耳边道:“我还未回答你想知道的事。” 霍皖衣感觉自己从未有过这么蠢的时候。 他恨自己犯蠢,更恨自己对谢紫殷总是失算,闻言嗤道:“我连命都快没了,还需要知道什么事?” 谢紫殷摩挲着腰间里衬,挑眉耳语:“先帝年岁已高,却始终把持朝政不愿放权于太子,几位皇子面上不显,背地里却勾心斗角,为夺嫡大业耗费心力。先帝未必不知,可先帝纵容他们争权夺利,又叫你做了什么?” 霍皖衣眨了眨眼。 先帝其实并不是一个多么坏的皇帝。 至少对于霍皖衣而言,先帝给了他身份,地位,名誉,权势,让他从一个悲惨可怜,无人问津,甚至是被轻贱蔑视的可怜虫,变成了教人不敢夺锋的霍大人。 先帝用他,信他,让他做无数见不得光的事。 或许是因为知遇之恩。 霍皖衣从不认为先帝做错了多少事情。 ——唯有那么一桩事。 可那已不重要。 谢紫殷的手指顺着腰侧向上轻抚,摩挲着霍皖衣的肩膀,语调如在奏琴鸣曲,轻柔和缓:“先帝倒台之前,只想着要如何料理这些皇子,将皇权牢牢握在手中。他派遣你做的所有事情,都与他的皇权有关——而他却没有意识到一个问题,除了禅位,天下间还有一桩事,能够让他的江山易主。” 霍皖衣一字一顿地启齿,和着谢紫殷的声音:“……改朝易代。” 若是彼时先帝能觉察到暗处燎原般的野心—— 可世间诸事谈论如果,皆是木已成舟。 谢紫殷道:“执棋的人还以为天下间所有都是棋子,仍在棋盘上自怡自乐,拨弄乾坤。殊不知棋局里早有执棋之人落子。这个天下,已成了较量的战场,而不是他一个人的天下。” 然而先帝并未能及时醒悟。 斗来斗去,太子未能继位,先帝也未赢棋。真正的赢家,却是如今的新帝。 霍皖衣道:“新帝胜在会忍,能忍,更沉得住气,守得住野心。如他这样的人,若下定决心要做什么事情……” “所以他迟了时日登基,也迟了时日敬告天地。夫人,你猜一猜,陛下为什么会迟?” “他在等。”霍皖衣不假思索,“等藏在暗处的人露出马脚,等心怀不轨,不愿臣服的人递上屠刀。” “但他没有等到。你以为缘由?” “他们怕了。” 霍皖衣抬眼看向明灭星海,粼粼清光,语声笃定道:“一个有如斯野心,却又异常能忍的帝王,他们不得不怕。” 谢紫殷轻笑:“这便是新帝胜过先帝的地方——或者我们该说,这就是陛下,能下旨为你我赐婚的缘由。” 第9章 新帝 偕陵山上落针可闻。 禁卫团一身劲装行走于流水车马之间,比照函件,对应各车官员,理事一丝不苟,连拉车的骏马也仔细察看过,唯恐迎来豺狼虎豹祸乱。 展m.IyiGUo.nE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