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所言,方桌以半透明的白玉制成,白玉温润,能缓和这不大吉利的颜色带给人的视觉冲击,沙子必须是金色而非土色,烛光必须是红色而非黄色或白色,乐声必须喜庆而不能哀恸。 万全考虑之下,这故事才被搬上台面。两人并不担忧神武帝动怒,他心里自然怒的,可一旦他将情绪流露半分,众人只会更加深信这不是个单纯的故事罢了。擅演如他,绝不会表现出一丝不悦。 果不其然,乐毕,神武帝第一个鼓起掌来,笑得合不拢嘴,大肆赞叹,“妙哉,妙哉!” 众人也都跟着鼓起掌来,有几个一边击掌一边面面相觑,聪明点的则含笑不动声色。江凭阑在这样雷动的掌声里也笑起来,笑得七分虚情三分假意。 凉薄不过帝王家,这里在座的每个人,他们笑不是在笑,哭不是在哭,他们将最动听的言语磨砺成最锋锐的刀子,刺向与自己血脉相连骨肉相亲的人,父子不像父子,手足不像手足。 妙哉? 悲哉,哀哉,痛哉。 掌声停歇,她收了笑意,忽然觉得无限悲凉,因她自今日起也成了他们当中的一人,从此失却自由,失却本心,失却喜怒哀乐的权利。 她几不可察地冷笑一声,忽然发现不是今日,早在遇见皇甫弋南起,她就已经一点一点不可避免地变了。对他假笑,陪他演戏,做着从前的江凭阑绝不会做的事,最初为了生存,最后却彻底成为这样的人。 她举杯饮下一盏酒,酒明明清冽,到了喉间却火辣辣的疼,像是一直要烧到心里去。 皇甫弋南面无表情一动不动,似乎毫无所觉。 歌舞乐声仍在继续,众人也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谈笑,皇甫弋南除了最初给神武帝祝酒时不得不饮的那盏外,始终没有碰过一滴酒,倒是江凭阑一杯又一杯,喝得酣畅。 他瞥她一眼,不知怎得便鬼使神差地给自己也斟了杯酒,江凭阑这下反应倒快,一把按住了他举杯的手。 皇甫弋南偏头看她,笑了笑,“只许你一人喝?” 她笑眯眯点头,将他手中杯盏夺过来一口饮了,随即道:“好男不跟女争。” 这酒不如除夕那夜沈府的杏酒烈,她虽喝得多,神智却是清醒的,知道皇甫弋南那身子喝不得酒,也怕他万一醉了耽误事,所以坚决不给他碰酒。 皇甫弋南也没再坚持,将她手中属于他的杯盏拿了回来,轻轻嗅了嗅,随即将盏中剩下的那一滴酒给饮了,唇角恰好落在她落过的位置。 她立时将心绪都给忘了,怒目瞪他,低声道:“皇甫弋南,你真是越发不正经了。” 他偏头对她一笑,举了举手中杯盏提醒道:“我的酒。” 江凭阑刚要再说什么,忽然感受到一道灼热的目光将自己的脸颊照得滚烫。这种感觉是有些熟悉的,印象中,自她入座以后,每每跟皇甫弋南亲昵时,这道目光都会来。她与他相视一笑的时候,她悄悄捏住他手指的时候,她夺过他手中杯盏的时候,他喝她喝剩的酒的时候。 她一直很守规矩不去东张西望,然而眼下这目光太过灼热,她忍无可忍抬眼看向对面,这一瞧,正见斜对面半坐着侍应在一位皇子身后的女子直直盯着她,那眼神,烫得能杀人。 她当然不至于被杀,反倒更亲昵地挽住皇甫弋南臂弯,附到他耳边道:“对面有你旧情人?” 皇甫弋南很配合地任她挽着,也附到她耳边含笑道:“太久了,记不得。” 她白他一眼,“这么说来,你四岁就会泡妞了?” 他似乎愣了愣,不大明白什么叫“泡妞”,却隐隐约约懂了她的意思,将那句常用来打住她的话又拿了出来,“你若是在吃醋,那么我可以解释与你听。” 她狡黠一笑,不再上他的当,状似诚恳道:“是的,我在吃醋。” 皇甫弋南偏头去看她眼睛,她分明在笑,眼神却是冷静的,一看便在说假话。默然良久后,他才低声答:“那是六皇妃,废相姜氏的女儿,比我大上两岁,据说当年原本是要许给我的。” “姜氏?”江凭阑笑了笑,“与我这姓同音,倒是巧。这么说来,你们是娃娃亲了。” “算是。”他思忖一会,“我四岁后便不知所踪,这亲事自然也就作罢了,否则她也不会嫁给六皇子。” 她点点头离开他的臂弯,颇有些失望道:“人家对你似乎还有旧情,不过再怎么说都已为人妇,没劲。” 皇甫弋南瞥她一眼,“你还思忖着要多有意思?” 江凭阑压低声音凑过去,以袖掩嘴,避免被人听见或“看”见这要命的话:“皇室生活,两大基本要素,一为夺嫡,二为宫斗。” “别急,”他笑得悠哉,“到时有你醋的。” 宴行过半,皇甫弋南这张小方桌上的玉壶空了,宫婢于是托着玉盘来添酒。江凭阑含笑瞧着那婢子微微发颤的手,不动声色地等着。 来了。M.iyiguO.nE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