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周嫂子反抗了吗?”李鹜反问。 “她反抗了,只是……” 只是她的反抗,太微不足道。一声呵斥,一句拒绝,就是周嫂做出的反抗。 “那根本不算反抗,她们只是在自欺欺人。”李鹜平静道,“她们幻想一个铁石心肠的人突然洗心革面,幻想一个自私自利的浪子被她们廉价的容忍和退让感动……她们改变不了对方,所以只能欺骗自己,骗自己这样的日子,只要忍耐下去就有尽头。” 李鹜的话对沈珠曦来说太过深奥,好一会时间,她都在思考李鹜话中的深意。 李鹜说樊三娘和周嫂曾经是一类人,为什么是曾经? 一道灵光忽然从沈珠曦脑海中劈过,在脊背留下一股深深的寒意。 “……樊三娘的丈夫是怎么死的?” “喝醉了失足落进冬天的河里,冻死之前就先溺死了。” 沈珠曦松了一口气,驱走脑子里可怕的想象。 “我还以为……” 李鹜转过身,用手遮住了她的眼睛。 “别为难你这呆瓜脑袋了,赶紧睡,越晚睡越呆瓜。” “你才呆瓜……”沈珠曦嘟囔道。 说来真怪,李鹜的手心像是有魔力一样,原本不困的沈珠曦在舒适的热意烘烤下,不知不觉就坠入了梦乡。 梦里,刚刚春回大地,旧的日常崩塌了,新的日常正在构建。 周家院子里,周嫂笑着端出一盘盘果子待客,满脸热情的笑容。随蕊和九娘一会针锋相对,一会又和好如初,打马吊的妇人围在一起,不时发出叫好或抱怨。 正是春光好。 李鹜拿开覆在沈珠曦眼上的手,轻轻擦去了从她眼角流出的泪珠。 他把手指放到眼前,用嘴唇轻轻碰了碰泪水沾湿的地方。 “呆瓜……怕什么,有我呢。” …… 秋夜萧瑟,月光冷寂。 破败的鸭圈外响起一阵轻轻的脚步声。 樊三娘提着一个食盒出现在夜色中。她走过鸭圈,扔下李树,一直走到了小路的尽头。她动作灵活地踩着碎瓦片下了土斜坡,走到潺潺而行的河边,盘腿坐了下来。 食盒里是一壶热酒,一只小小的酒盏。她拿出酒,倒上一杯后,叹了口气,幽幽道: “十多年了,没想到我还会有回到这里的一天。” 樊三娘粗壮的身材在夜幕下凝成一个黑影,周围空无一人,只有河边风声萧萧,杯中热气袅袅。 “周嫂子死了,你要是在底下见着她,也该知道发生什么事了。是周壮,她那不成器的小儿子杀了她——” 河水喧嚣,在月光下闪动着层层银色鳞光。 樊三娘平静又感慨的声音流淌在寂静的夜色里。 “她不信呐,她就和以前的我一样,觉得除了逆来顺受,女人这一辈子,也没有其他的选择。可是现在我明白了,彻底明白了。我们是有选择的。” “现在我每次想到你,都很后悔……”她轻声说,“后悔在你来娘家求我跟你回家的时候,没有提出和离;后悔在你喝醉了打掉我的孩子时,没有拿刀让你偿命,” “我以前担心害怕的事,现在回想起来,根本不算什么。没有你,我活得更好,更自在。你知道吗……我后悔的事太多了……我最后悔的,是没有亲手杀了你这个畜牲。” 她拿起酒盏,一仰而尽,将剩下的酒尽数倒进了奔腾的河水里。 “……这是你生前最爱的东西,喝吧,这是我第一次,也是最后一次来看你。” “今夜之后,你依然是失足落水,我依然没有看见是谁把你推进了河里。” “你即便当了鬼,也是孤魂野鬼。” “……你罪当如此。” 樊三娘朝河中啐了一口,提着食盒爬上了土坡。 转瞬消失于茫茫夜色。M.iyIgUO.nE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