槽头肉就是屠夫案板上的那些碎肉渣,到了傍晚统统拢到一块儿,两三毛就能买到。老人家节俭惯了,味觉又退化,就从屠夫那里买槽头肉回来,蒸得烂烂的,撒上一把白糖拌着吃。林然然上回来时瞧见,差点吐出来,又是心疼又是气恼。 可送给他们好肉,又留不住——那几个儿女都是不要脸的混账,闻着肉味儿就来了。他们自己不来,就把孩子都赶过来。老人家心疼孙子,又没有只给红红吃不给他们吃的道理,那些肉十有八九都是落进孙子们的嘴里了,老人家自己倒没沾一口,下回还是去买槽头肉。 林文兴怪不好意思,讪讪道:“就买过那么两回,去晚了还买不着呢。” “我会问红红的。我买肉是为了让你们老两口打打牙祭,又不是给他们的。”林然然没好气道。 林然然又打开一个大包袱,拿出两件深色的棉袄。男式那件是军绿色面料,女式那件是深蓝色,布料厚实柔软,絮着厚厚的新棉花,在太阳底下晒了好几回,散发着肥皂香。还有一件小孩儿的款式,却是从商店买来的,灯芯绒面料上绣着小黄鸭,跟小秋是一样的款式。 两个老人家看了都欢喜,又埋怨林然然:“浪费这钱做啥!给小秋小景做两身呀,豆豆才来家里,也不能亏了他的。” 林然然笑道:“他们都有呢,这是你们的。” 林然然第一年没经验,给他们每年扯了料子和棉花,结果老人家舍不得穿,全给儿女们挤走了。今年给他们都做好了,由不得他们不穿。 林田氏把手在身上蹭了好几下,才颤巍巍摸上新棉袄。林然然特地托谢奶奶做的,针脚十分细密,盘扣也做得精致,摸上去又轻又软。 林田氏悲从中来:“到老了,还是享的彬哥儿的福……我彬哥儿人好,养的孩子也好……” 这一声带得林文兴也红了眼眶,他掩饰地抽着烟袋,粗声道:“大过年的,你勾孩子的伤心事做啥!” 林然然有些尴尬,按理说她该陪着哭一场才对,可她哭不出来。她孝顺大爷爷大奶奶,纯粹是替原主尽孝,也是看在他们真心疼爱自己罢了。 林然然掩饰地擦了擦眼睛,撒娇道:“大爷爷大奶奶,快把棉袄套上,看看合不合身。” “哎,好好!”林田氏也收了眼泪,把身上那件洗薄了的棉袄脱下来,换上新的。 这新棉袄做得无比合身,穿上身又暖和又轻便,而且衬得人特精神。林文兴也把棉袄换上了,林然然舌灿莲花,夸得两位老人家都乐呵呵地。 正说着话,外头院子传来一阵嘈杂声,有个尖尖的嗓门道:“哟,来客人了?小秋小景来啦,怎么不去大伯娘家坐坐?大伯娘家包了饺子呢!” 林文兴脸上笑容一收,把棉袄脱下来:“这不要脸的,闻着味儿来了。” 林田氏忙愁容道:“快把东西收起来!” 林然然没动,说话间门帘子被掀起,风风火火闯进来几人,为首的正是大伯娘龚燕和而伯娘三伯娘他们,还有他们家几个黑皮猴儿似的孩子。 一进门,龚燕的眼睛就雷达一样扫向桌上的东西,见又是糕点又是肉的,还有两个老的身上的棉袄,怕不得有二十几块。 龚燕脸上堆出笑来:“哟,然然!一年不见又漂亮了,看看这模样,跟电影里的人似的。” 林然然微笑着站起身,挨个问好:“大伯娘,二伯娘,三伯娘。” 丽丽和双子嚷嚷起来:“妈,我要吃那个!” “有肉,我要吃肉!” “去!那是你然然姐带给你爷你奶的,轮得着你吃吗!”三伯娘故意道。 两个孩子要惯了的,立刻冲林田氏道:“奶,我要吃那个!” 林田氏为难地看了眼林然然,她当然舍得把点心给孙子吃,可这是林然然带来的。 林然然装作没听见似的,把点心盒子盖上了,对三伯娘笑道:“三伯娘说得对,这是我带给大爷爷大奶奶的,都是老人家咬得动的点心,得留着慢慢儿吃。房间里挤得慌,咱们出去说吧。” 说着主动掀帘子,笑盈盈等他们出来。 三伯娘的脸都绿了。龚燕和二伯娘的脸也都不好看,都讪讪地跟了出来。 林然然跟龚燕笑道:“今年我给老人家做了两身棉袄,那肉也得留着慢慢儿吃。你们也知道,老人家节俭,舍不得买好肉,总买那收摊儿的槽头肉。” 龚燕忙道:“我时常埋怨呢,儿子家虽然穷,年节上也会割点肉来包饺子,哪能让你们老的去吃槽头肉?他们非不听!”M.iYigUo.NE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