被皇帝陛下视为他的同党,他们俩日后哪还有什么好日子过?尤其尹直已经自身难保,瞧着万安这般模样,不自禁地便联想到了自己,难免有些同病相怜之感。 “陛下恐怕是不想再见到你了。”萧敬不为所动,依旧立在原地,“万首辅,该做出决断了。”这位厚着脸皮垂死挣扎的万首辅,在国朝历代的首辅中,可谓是“独一份”了。他难不成以为,自己做下的好事被揭露后,他还能得到万岁爷的谅解甚至是重用? “微臣当年也是一时糊涂啊!!”万安颤颤巍巍地站起来,又一次跪倒在地。 怀恩皱紧眉,实在是看不下去了,一个箭步直接上前将他腰间系的牙牌摘了下来,冷淡地道:“万首辅,你可以走了。” 万安瞪大了双眼,哆哆嗦嗦地伸手指着他拿着的牙牌,却不敢上前去抢回来。牙牌便是他为官的身份凭证,若是没了牙牌,他就无法进出宫禁。就算是留了个首辅之名,也失去了首辅之实。更何况,丢失牙牌可是大罪啊! 怀恩冷冷地注视着他,万安终是被他目光中的鄙视与冷漠激起了心底的惊惧,再也没有半点侥幸之心了。刹那间,他仿佛便生生地老了十岁,从一位红光满面、精神奕奕的权臣变成了垂垂老矣的古稀老人。 “罪臣万安,叩谢陛下隆恩。”摇摇晃晃的万安朝着乾清宫的方向跪下,涕泪四下地回到值房里写了他最后一封乞休的奏折。曾经他写过好几次假模假样请求致仕的折子,通篇都是花团锦簇。这样的官样文章,他不假思索便能写出数百言。可如今,他却觉得每一个字都写得格外艰难,每一句话都蕴含着他的真情实感。 后悔么?或许是罢。毕竟他从未想过,自己风光了一辈子,临老了却是晚节不保。 不悔么?或许也有罢。若是没有那些曲意讨好,若是没有与万家往来,他怎么可能在彭时与商辂两位声望极高的名臣之后脱颖而出?怎么可能在首辅的位置上屹立不倒?这可是整整十年啊!在汪直、尚铭、李孜省等人相继弄权的时候,在万贵妃祸乱朝政的时候,他始终是首辅啊!! 隐晦地在折子里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后,万安百般不舍地提出辞去内阁首辅、少傅、太子太师、吏部尚书、华盖殿大学士等一连串的职位。看着这些他钻营了一辈子才得来的职位,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头肉都被割出去了,不禁悲从心来,哭得越发动情。 写完了折子,万安便交给了怀恩与萧敬代为呈上,自己一步一步地流着泪挪出了宫。刘吉和尹直望着他萧索佝偻的背影,心里的复杂滋味简直难以言明。他们二人谁都没有想过,牢牢霸占着权力不放的首辅万安,竟然成了三人中间最早离开的那一个,离开得还如此狼狈。 片刻后,朱祐樘便拿到了这封奏折。通读一遍后,他将奏折递给了怀恩:“戴先生以为如何?万安倒也识趣,没有再狡辩,该认的都认了。只是,罢免他之事涉及到父皇,到底不便明言,否则有损父皇的声名。” “些许虚名,便暂且给他留着罢。言官们弹劾他的那些罪状,便足够让他自请致仕了。”怀恩道,“万岁爷也很不必将此事放在心里。等徐公和刘公相继入阁后,内阁必定会有一番新气象。尹直今日目睹了万安求去,想必也已经看清了局势。” “万安多少曾经驱逐过汪直,也算是办过一件大好事。至于尹直,自从与李孜省结党之后,他可是连半件好事都没有做过,一心只想着党争。对于万安,朕尚能后退一步,默许他辞官全身而退;对于尹直,朕却不能姑息,否则党争之风迟早又该重演了。” 怀恩有些意外,颔首道:“万岁爷英明。雷霆雨露,皆是君恩。太过心善,反倒容易纵出恶人。老奴读史的时候,便觉得对善人该有善法,对恶人该有恶法。看来,万岁爷也有同感,已经初得其中之味了。” “这都是皇后提醒了朕。”想起自家皇后,朱祐樘便不自禁地勾起唇笑了,先前的沉郁之状一扫而空,“‘何以报德?以直报怨,以德报德’。圣贤所著的那些书,隐含着各种治国之道,朕还须得好生多品一品才是。” ************ 前朝的变故,不久便传到了后宫。张清皎听小太监们绘声绘色地讲着首辅万安失魂落魄地走出宫门,也颇有些唏嘘。不过,她只是听了些传闻,便制止了所有人继续谈论此事。/太m.IyIguo.NE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