严元衡:“……嗯。” 时停云从不介意严元衡的单字应答,他从小就心重,之所以沉默,不外乎是在想事,或是在倾听。 时停云正欲再言,严元衡竟抢先开了口。 “我不会娶她。”严元衡闷头道,“我不愿娶我不认识的人。” “那可完了。”时停云笑, “望城的大家之女许多都养在深闺。那几个咱们眼熟的、爱写诗爱打球的未嫁之女,哪个不是冲着元昭去的?” 他看向不远处大战群鹅的严元昭,笑嘻嘻道:“……若我生作女子, 也爱元昭。深闺女子多不爱他, 觉得他轻浮, 但与他玩些时日便知,元昭性情有趣,懂得进退,地位稳固,又求一心之人,囫囵也能算是个良配。” 严元衡垂头,连“嗯”一下、虚应故事的意兴都没有了。 时停云像是想起来了什么,兴致盎然地“嗯?”了一声,继续道:“元衡,你说的是邱相之女邱颖?从小你们便见过,虽说她在女学,但与咱们也算是有同窗之谊的,地位、年龄都相当……想必就是她了罢。” 严元衡赴边之前早有此推想,但被时停云说破,还是以玩笑的口吻说破,叫他简直如火烧似的难受。 他的声音沉了下去:“我向来不知,我向来不知,素常有这般怜香惜玉,对望城女眷如数家珍。” 时停云:“这不是为你相看吗?” 严元衡赌气似的:“南疆公主,邱相之女,我一个也不要。” 时停云:“那你要什么?” 严元衡:“我……” 他停了下来。 严元衡到底想要什么呢? 他的眼圈微微发着热,垂下眼睫,想到他仍在别宫中清苦度日的母亲,想到他的壮志宏图——每个皇子都暗暗有过的那种壮志宏图。 严元衡本就受皇帝青眼,年纪这么大了,仍未出宫建府,留在宫内教养,而经过这近一年的镇南关之役,他一剑斩下帕沙头颅,立下战功,更是站上了前所未有的高度。 任何一名皇子,都难以再望他项背。 他该与邱相之女结亲。那是一品千金,又有父王默许,与自己应是最相配的,再纳南疆公主,转年,就该有活蹦乱跳的孩儿了。 父亲有期许,母亲更盼自己登上九霄尊位,以及一生的壮怀,家国之梦。 这些东西确然重若千钧,但与素常相较…… ……可为何又要与素常相较? 他严元衡,究竟把从小一同长大的挚友当做什么? 素常在等着自己的回应,他却在幻想与他在边陲之地的军营内共度一生? 严元衡舌尖渐渐酸涩。 这几日,他理着自己的心事,却到现在才在一个从未谋面、一个都忘了长什么模样的女子刺激下,恍然意识到,自己对素常的情愫,仿佛不大对劲。 不过,又能如何呢。 他身为皇子,能公开娶时停云为妻子吗?能给时停云一生一世只得一人的白首之约吗? 在这一点上,他比六皇兄还不如啊。 时家几世清誉,时停云若是和自己有了私情,那必落得一个清誉尽毁的下场。百世之后,世人再提到时停云,不会言其功勋,只会为一个少将军与皇子的私情而津津乐道,谈他的相貌,谈他的“媚上之术”。 但若是不公开,难道要他一世活在阴私之下? 严元衡的心和眼睛,都被江风吹冷了。 时停云见他沉默良久,又问:“敢问十三皇子,想要什么呢?” 严元衡垂目半晌,抬起头来,望向天上。 时停云顺着他目光看去,只见长云如鳞,行进随风,千形万象,竞还空境。 他说:“还记得我们小时候背过的诗吗。” “山中何所有,岭上多白云。只可自怡悦,不堪持赠君。” 时停云:“是。陶弘景的诗。” 严元衡叫他:“时停云。” 时停云抬眼。 严元衡:“我只是在想,世上人有万万千千,我不是那个值得行云停留之人。” 时停云还未回神,严元衡便起了身,行了一礼,转身而去。 他每走一步,心口都绞得发痛。 或许,等到停云找到意中人的那一日,自己的心也会跟着死在那一日。 严元衡越走越快,同时伸手入怀,摸出了那雕着月桂的酒壶,抱在胸前。 那是时停云的,在亲口饮过后,他便将酒壶信手丢给小兵,忘了索回。 严元衡本想让时停云来找自己讨要,可是一放就到了今日。M.IyIguO.ne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