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侧配殿双门大敞,借着不知哪里来的黯淡光线,能看到殿内一尊尊高大静穆的神佛,他们的面目隐没在更深的暗处,不声不响。 时舒和梁径并肩走着,好长时间,耳边只剩下彼此的脚步声。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。 有一年暑假,时舒照例陪方安虞在道场学围棋。晚上的课业不是很重,但对有志学棋的小小少年来说,白天晚上没区别,都是需要刻苦练习的——显然,时舒并不十分“有志”。他吃饱饭从素斋馆晃回来,蹲在殿前捉台阶下的蚂蚱。等到天色完全暗下,蚂蚱都看不清,他就去殿里看方安虞打谱,然后到点催方安虞和他一起回去睡觉。 一天晚上,梁径过来找他,说他要去一阵国外。 穿着小道服的时舒抱着膝盖蹲在台阶上和站在下面的梁径说话。 “啊......这么久啊......”时舒低下头,小声:“你回来都开学了......” 虽然开学也是形影不离,但一起学习的形影不离和一起玩耍的形影不离对于时舒来说,有着本质区别。 梁径抬头看着他:“嗯。” 但是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。丁雪那阵病情加重,梁坤想带她去国外试试。而梁径是必须在身边的,因为“以防万一”。 大人的打算小孩不是不能感觉到。有时候,小孩的感受还会更深。 梁径站在下面,过了会,拿出一个袋子:“最后一次给你带了。” 是肯德基全家桶。 时舒抬头往下望了望,看上去并没有前几次那么雀跃,他下巴搁在膝上点点头,手里捏着一只蚂蚱,把它松开后,更小声地说:“我不想你走那么久。我们还没一起去看鸭子呢......原曦说要生小鸭子了......” 梁径说:“要是情况好,我们会早点回来。” 时舒说:“肯定会好的。” 梁径垂下头看着地面,没吭声。他其实很害怕。对他来说,前方一切都是未知的,大人的打算、母亲的病情......他年纪太小,他不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做什么、可以做什么。 过了会,时舒拍拍手站起来,一边走下去一边和梁径说:“我们去磕磕头吧。” 梁径:“啊?” 时舒拿下他手里的袋子,搁在石狮子脚下保管,拉着梁径往前走,很笃定的语气:“对啊!和佛祖磕磕头,肯定会保佑你妈妈的。” 他拉着梁径,一一走过配殿,里面的四大天王、八大金刚、十八罗汉、各路菩萨一路张望,都没见他俩进来磕头。 梁径其实有点疑惑,但想着时舒在这里也算“熟人”,应该知道和哪位能说得上话。所以他没发表意见,任由时舒牵着,走在通往正殿的长街上,内心虔诚。 最后,他们给正殿里最大一尊佛认认真真磕了三下头。 回去后,时舒没有拿那袋肯德基,他表情严肃,看着肯德基深思熟虑,半晌得出一个合理的禁忌。 他对梁径说:“接下来一个月都不要吃肉。” 梁径听他的话,很重地点了两下头。 那个时候年纪小,他们牵挂彼此,相信自己相信的,相信世间的一切有得到就有失去,他们愿意付出等价的代价。 ——心无旁骛,神佛都让路。 现在他们长大了,走在显云寺的正中长街,依然相信有得到就有失去。 只是现实残忍,他们的十八岁被强制撕开一个口子,陌生的恶意从角落里伸出触角,冷酷至极地告诉他们代价就是如此。 陈师傅等在山下。 见梁径和时舒出现,笑着迎上前。 “老爷子说太晚了,骑车回去不安全......”陈师傅看着梁径。 梁径转头注视不知道在想什么、神色发怔的时舒,想了想拜托陈师傅把他的自行车带回去。 陈师傅有些为难:“小梁,时间不早了。” 梁径笑了下:“没事,陈叔。” 车尾灯映出四屏山脚下茂盛的树丛灌木。盛夏虫鸣鼓噪不休。 车子渐远后,两个人并肩站着,近处山影连绵,再远,天地空阔。 梁径伸手握了握时舒冰凉的手腕,轻声和他说:“我载你回去,你抱着我好不好?” 时舒看着他,点点头。 太安静了。 只听得到车轮碾过地面的窸窣声响。 一圈又一圈。M.IYIguo.nE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