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心里有些惆怅。 床上的她忽然翻了个身,过了一会儿,似乎坐了起来,然后,轻轻打开床头柜的抽屉,拿了什么东西。 接着,何方则感到她下了床,光着脚,从躺在地上的自己的身边走过,走到了阳台上。 一道低微而清脆的揿下打火机发出的声音。 她抽烟。 何方则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抽烟的。回来睡的这些天,他看到过房间里留下的她抽烟的痕迹。 她抽完了一支,又一支。 在听到第三声打火机响的时候,何方则终于忍不住了,起身出去,将她手中那只正吐着幽幽火苗的打火机,连同香烟,一并拿走。 “不要抽了,对身体不好。” 他低低地说。 女人盯了他一会儿:“你自己不也抽吗?管我?” “我已经戒了。” 女人不做声了,靠在阳台上,散发和身上的睡衣在夜风中轻轻拂动。 昏暗夜色里的影,像一支冷香的带刺玫瑰。 何方则低声说:“还早,再去睡一会儿。” “我不睡。还给我。”她说,声音负气,伸手夺自己的香烟和打火机。 何方则不给她。 两人纠缠间,忽然,也不知道谁的手肘,碰掉了放在窗台上的一盆素心兰。 花盆落地,“啪”的一声,四分五裂。 她吓了一跳,抓着他臂膀的手,停了下来。 何方则扔掉了香烟和打火机,改而抱起了她。 她挣扎了几下,就安静了下来,任由他抱着自己进了房间,轻轻放回在了枕上。 何方则替她重新盖好被子,柔声道:“睡。” 他离开了床,重新躺回到了床前的地上。 过了一会儿,何方则的耳畔,传来她的声音。 她说:“何方则,我和那个追求我的英国人没有发生过任何的关系。我只有过你一个男人。你不能冤枉我。” 她的声音沉闷,仿佛带了点鼻音。 何方则闭了闭目,说:“我知道了。” 冯令美睁大眼睛,看着天花板模模糊糊的影子,眼睛慢慢地热了。 “何方则,以前那个孩子,我也不是故意流掉的。是我当时太生气了,不小心。” 何方则沉默了片刻,说:“是我不好,没有照顾好你。” “我的公司要关了,我很快就要出国去了。以后应该不会再回来了。” “很快大约就要打仗了,你的决定是对的。希望你日后一切安好。” 沉默了许久,昏暗中,冯令美听到他这么回答自己。 眼睛又酸又辣。眼泪终于流了出来。 冯令美悄悄用被角擦了下,想忍回去。眼泪却越来越多。 她控制不住自己。翻了个身,用被子将头蒙住,哽咽了起来。 过了一会儿,有人爬上了床,趴在她的身后哄她,试图将被子拉开。 她攥得更紧,死死地压住,肩膀一抽一抽,哭得更厉害了。 “小八,你别哭,别哭了……” 男人反复地哄她,声音听起来,焦虑无比。 冯令美一下撩开被头,翻身坐了起来,胳膊抱住他的脖颈,张开嘴,牙齿就狠狠地咬住了他的一侧肩膀。 男人定住了,一动不动。 冯令美狠狠地咬他,死死咬住,直到感到嘴里仿佛带出了一丝咸腥的味道,这才终于松齿。搂住他脖颈的两条胳膊,却没有放开,用力地捶打他,在他身上,发出咚咚的声音。 “何方则,你这个没良心的骗子。你以前说会听我的话,对我好一辈子的。你就是这样对我好的?” 她打了他片刻,停了下来,脸压在他的肩上,压抑地呜咽着,骂,质问。 男人始终没有动,任由她打着自己,身影仿佛凝固住了。 “……你那一年调去北方,我去找你。有一天我经过一个村庄,那里的人说,他们当年地里的庄稼长得特别好。你知道为什么吗?因为那里就是过去的战场。” “无数的人,被机枪和榴霰弹碾成了齑粉。他们全都成了地里最好的肥料!” “何方则,我不想让你也变成炮灰!我老早就让你脱下这身皮了!中国四万万人,多你一人不多,少你一人不少!我却只有你一个人!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听我的话?” 冯令美哭倒在了他的身上,肩膀抽得厉害。 房间里静默了下去,只有女人的低低抽泣之声,不停地回旋在耳边。 何方则的肩膀动了一下。 “国事至此,谁人无罪。” 终于,他说道,声音压抑无比。m.IyIGUO.nE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