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中年男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嚎着,活脱脱像是找不到玩具的孩子。 任林文芳怎么推他,他都醒不过来。 陆苗坐在副驾驶,默默地堵上了耳朵。 这是她十五年来,过得最糟糕的一个年,她只想快点回家,躲进自己房间里。 她也的确这么做了。 一回到家,陆苗就冲进房间,把自己的房门落了锁。 “陆苗,”没过几秒,林文芳就在外面喊她了:“你把我们打包的那些吃的东西拿去给小江。” 埋在枕头里的脑袋猛地抬起,陆苗声音尖细地嚷道:“吃的吃的!吃的有那么重要吗!” 手头的事一大堆,女儿还这么不听话,林文芳对她也没好气:“鬼吼鬼叫什么啊?你这孩子一点儿都指望不上,叫你做事跟逼你上吊一样。” 她骂骂咧咧的,声音逐渐远去,大概是自己提着东西去隔壁了。 “新年了,你又长了一岁,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学会懂事?书不会读,人不会做,偏偏脾气还挺大,都怪你爸惯着你,惯成现在这幅德行……” 她妈妈完全没有意识到此前陆苗的难过,她以为她在偷懒;她已经完全忘记,年夜饭的餐桌上有一只老母鸡,它是陆苗养了好多年的,那只鸡。 为什么她没法意识到呢? 难道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吗? 因为它是一只鸡,所以它永远只能被归类为食物,被吃掉是它的宿命;所以她的悲痛,对于“食物”死亡的悲痛,是无法被理解的。 陆苗情不自禁感到困惑:究竟奇怪的是她的父母,还是她? 脑子浑浑噩噩地躺了半小时。午夜十二点,外头在跨年倒计时的呼声后,放起了震天响的鞭炮。 陆苗从床上跳起,她突然想起,她妈妈打包回家的食物里,有一份鸡汤。 风风火火地跑到隔壁,她急得连拖鞋都没穿。 江皓月开门开得依旧很快。 他穿着大衣,显然是提前做好了出门的准备。 “来找我放烟花?” 他先是笑着的,视线扫到她的脚,眉头一下子皱起。 “没穿鞋。” 没有回复他的话,陆苗和江皓月处在两个频道。 “你吃了我妈打包的东西吗?” 她直接进了门,目光迫切地搜寻着打包盒。 他马上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:“你怎么了?” “我妈打包了鸡汤你有看到吗?” 陆苗的肩膀在发抖,她焦急地四处看来看去,神情无措极了。 “我看到了。”江皓月按住她的肩,试图让她平静下来。 她看着他的眼睛,极力调整自己的呼吸,仿佛下一秒就会发疯。 她问:“你吃了吗?” 他安静地回望她,摇摇头。 万幸,陆苗获救了。 她唇边绽出一个小小的笑容,喜不自禁地牵住江皓月的手,轻轻地晃了起来。 “太好了,你没有吃。你不准吃,你不准吃啊。” 重复了两遍之后,话音落定,陆苗脸上的笑意,瞬间褪得一干二净。 “那肉是……” 她颤着声音,说完那四个字,小脸一皱,忽然泣不成声。 “那是聪聪。” ——不是“母鸡”,那是“聪聪”啊。 ——它被取名字了,它跟别的鸡不同。 聪聪陪着她,他们在一起,好多好多年了。 它老了,生病了。 它被杀死了。 可它是…… 它是她的宠物。 它是,她的朋友。 江皓月费劲地撑住陆苗,她擦着眼里不断流出的泪,哭倒在他臂弯。 “我喝了那汤,咬了一口肉。” 她跺着脚,声音哭得支离破碎,喉咙里传出一声声的干呕。 “我把肉吞下去了。” 外面的人间在庆贺新一年的到来,鞭炮、烟火,铺天盖地的噼啪声。m.IYigUO.NE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