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座城修得多么坚固,如果没有足够的士兵去守卫它,它终究和一层窗纸相差不大。 尽管如此,狐鹿姑是个谨慎的人,他还要最后评估一次这座城池究竟能不能对他家主君造成大的威胁。 祢衡无论如何也想不到,这座城中有一群袁谭麾下的匈奴人斥候,正在一寸一寸地丈量土地,一间一间地记下房屋尺寸,朝向,用途,并且细心画出这座城池的布防情况。如果他知道的话,他一定会尽力表现得更好一些。 但事实上……他不知道应该如何表现得更好。 今天又有两个民夫挖壕沟的时候不慎摔进壕沟里,还摔断了腿,需要请医师,需要结清工钱,需要发一点粮米做抚恤。为了这笔钱不被小吏克扣掉——这种事已经发生过不止一次——祢衡要盯着小吏去领钱,盯着小吏将粮米和那一串五铢钱放进民夫手里。 在此之后,他要拎着锥子去检查城墙修缮情况,那些民夫也会用各种烂泥巴来糊弄他,而监工的皮鞭抽谁或者不抽谁全看民工会不会贿赂他,他当然也可以换掉监工,放上来一批新的,但千乘识字的小吏拢共只有那些,随他的便了。 城有四面墙,因此需要修四面墙,也需要挖四面沟,每一面沟都能消耗掉祢衡的大量精力,再加上钱粮支出,账目需要记的清楚无误,否则到了田豫手里,他就要自取其辱,因此祢衡自从来到千乘之后,就没怎么睡过囫囵觉。唯一不需要多费心力的是那三百兵士,那个小头目据说以前是张飞的部曲,后来被送给了陆将军,刑罚十分严苛,总能将兵士们管得规规矩矩,不至于为非作歹。 在这样忙忙碌碌的前提下,他怎么可能有心思再去想一想,城里是不是来了什么来历不明的人呢? 尽管那个男人就站在离他不远的一棵树下,正在同一个小吏聊天。 祢衡走过去时,小吏立刻收起了刚刚聊得兴致勃勃的脸,恭恭敬敬同他行了一礼。 “祢从事。” 那个蜡黄脸,破皮袄的男人惊恐地睁大眼睛,然后也小心翼翼地行了一礼。 “你是什么人?从哪来的?”祢衡上下打量他一番,十分和气地问道。 “小人是平原人,带了家人南下避乱的。”男人语速不是很流畅,带了一丝面对贵人时的紧张,“小人,小人想买些粮。” “这里哪有粮卖给你,真是个糊涂人,”祢衡笑道,“况且我们这里的粮也不多,你看着这粮仓气派,哪里就能都装满了?” “喔,喔,是小人愚笨,小人愚笨,”羊贩子讨好地笑一笑,“小人看这里修起了城墙,还想着可以留下来……” 祢衡对上名满天下的温侯吕布时很是桀骜,但见了这个穷苦人却耐心得很,“你要是在这里歇息几天倒也无妨,但不要久留,趁着现在还算安定,出城向东南,去剧城吧。” “剧,剧城!”羊贩子跟着复述了一遍,“小人贩了几十头羊在路上,这一路,很是……很是……” “无妨,”祢衡安慰道,“这几日总有商队出城,我叫一个小吏来,替你留心就是。” 这个年轻士人的面庞如此温和,又如此天真,狐鹿姑有心想骗他写一封手书,令他能更方便些进剧城,最好是能跟着北海兵马的辎重车队走一走,但马蹄声传来,中止了这场对话。 骑士身携露板,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,“有急情!” 那个年轻士人的瞳孔一瞬间收缩了。 但狐鹿姑等了一下,才装出了惊讶的神情。 袁谭的前军已经开拔,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新鲜事,毕竟他走得比前军更快,也更远。 一轮明月躲进乌云之后,于是这个朦胧春月夜也变得黯淡无光。 门关得很严,屋外本来就已经静极了,屋子里更是一丝一毫的声音也没有。 漆黑,静谧,伸手不见五指。 这间屋子的主人靠在凭几上,保持着这样的姿态很久,没有动作。 她的眼睛在黑夜里闪着微弱的光,那一束看不见的光落在了面前的沙盘上。 这个长宽各五尺的沙盘上鲜见起伏,除了几条河流,两座孤城之外,这里只m.IYigUO.ne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