滚来滚去,有人拼命地想要挣脱出阵型,寻一个方向逃命,还有人与同伍的战友被冲散,只能孤身一人,盲目地战斗。 “张孟卓兵马已溃,不复再战之力。” 刘备看了一会儿,得出了这样的结论。 “若张孟高能牵制住辞玉将军的侧翼,其兄仍有一战之力。” 主公看了一眼仍然十分谨慎的子龙,微微笑了。 “他阵线已薄,再聚不易。” 于是这位身材高大,面容冷峻的北方汉子皱起眉头,不再说出自己的揣测与分析,而是上前一步,继续向战场中望去。 如果是他的话,是有信心完成这样一项任务的。 ——这场演练某种意义上是不公平的。 陆廉本人身经百战,所领的五百士卒又是刘备久经沙场的本部兵马,尽管人数处于劣势,但陆廉仍然可以从容不迫地逐个击破对面的军队。 ——但这场演练又是公平的。 张邈张超兄弟尽管不善领兵打仗,但他们有一个陆廉无法比拟的优势:他们所指挥的不是别人的军队,而是他们自己的部曲。 “部曲”意味着这些士兵大半是从曾祖起就依附在张氏的土地上生活。 他们不需要向国家上缴赋税,不需要承担徭役,他们所有的义务都由东平张氏来承担,他们需要承担的义务全部都是只针对张氏的义务。 张邈张超兄弟负责即使在乱世中,也尽力让他们不受战乱流离之苦,而他们闲时需要交粮税给张氏,战时那些粮食变成他们的军粮,而他们需要上交的变成了他们自己的忠诚和生命。 因此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唇亡齿寒,紧密无比的。 有些名将会与自己的部曲私兵同吃同睡,会给阵亡士兵抚恤,会照顾部曲当中的孤儿寡母,甚至会妥帖地赡养他们年长的父母。 张邈张超尽管没有刻意如此,但他们自年轻时起,就有振穷救急的美名,这些士兵对他们是十分忠诚的。 但这种忠诚不能直接转化成战斗力。 主君在遥远的土台上观战时,这些部曲脑子里更多的在思考“自己”。 只有主君从土台上走下来,像那些寒微出身的武将一样,拿起武器,来到士兵中间时,这些部曲才能真切感受到主君正与他们并肩战斗这件事! 他们不再是“自己”,而是一个整体! 主君在与他们同生共死! 只有这样,忠诚才会转化为不畏死的战斗力! 赵云将目光投向了另一侧的土台。 急公好义,素有侠名的张邈之前似乎焦急地踱步,挥动手势,大吵大嚷过。 但他现在已经站在那里,不说也不动了。 他裹着一条漆黑的皮毛大氅,低头时那张圆圆的脸便笼罩在阴云中,仿佛他整个人也变成了一团阴云。 ……但一侧的张超却不见了,土台上只丢下了他那条同样名贵厚实的大氅。 主公发出了一声“喔唷!”的惊叹,也从胡床上站了起来,走到土台边上,全神贯注地望去。 张超根本不知道赵云如何看他,也不知道要如何拯救兄长的军队。 他只是抓住了传令官,想要他替自己传达指令——但他不知道该下达一些什么样的命令! 兄长的五百士兵已经像冬末初春的残雪,太阳一出,正在渐渐消弭无尽! 或许他也可以不救——但陆廉吃掉兄长的兵马不是也要时间吗?! 他需要这个宝贵机会,全力攻打陆廉的侧翼! 张超那个空白而炙热的脑袋里似乎装进去了一些东西,他本人也浑浑噩噩地被一旁的亲兵扶上了战车,奔着自己的军队而去。 仿佛对面不是刘备的军队。 仿佛对面就是袁绍麾下的颜良、文丑、淳于琼那等名将。 踏过去! 踏过去! 胜了这一仗,只有胜了这一仗,他才有可能解东郡之围! 张超在心里这样默默地念着,牙齿间仿佛也沁出了血沫,于是舌尖尝到了一股铁锈与血腥交织的味道。 ——子源!且看我来救你! “攻其侧翼!” 这位几乎没有上过战场的的中年文官艰难地拽着轼(用做扶手的横木),一边想要稳住自己的身形,一边用尽全力地高呼! “攻其侧翼!” 战场上的局势又渐渐地起了变化。 在张超冲进军阵之后,士兵们的士气明显地高涨了一截! “主君来了!” “主君来了!” 他们这样嚷了起来,刚刚脸上的萎靡也变成了兴奋与激昂! 这是一场演练,但主君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们每一个人的表现,他们凭什么不全力以赴,赢得奖赏?! 如果这是真正的战场,他们保护家主就是在保护他们自己的妻儿老小,他们有什么理由不死战到底?!M.IyIGuo.nE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