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些豪强和寒门士人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,纷纷将自家女儿送进队伍里,接受着为数不多的宫女和黄门挑剔的目光的。 而这些妙龄少女在清晨启程时,因为不得不离开亲人身边而怨恨自己的父亲,傍晚扎营时又忍不住沿着父兄曾经谆谆善诱的那一套话术,幻想过去: 天子那样年轻,又那样俊秀,如果当真能够得他的青睐,忍受什么样的苦楚也都值得了! 看啊!看啊!天子走出御帐,似乎想要外出走一走,看他那玉一样的皮肤,比女郎还要细嫩,看那温柔的眼睛,就连训斥别人时都显得那样缱绻多情!他是不是看我了!他是不是看我了!他要是会亲口说一句喜欢我,简直连死都是值得的! 那位玉树修竹一般俊美的年轻皇帝的确轻轻地瞥了宫女们一眼,但不是因为她们当中有哪一位女郎获得了他真挚的爱情。 她们的动作太过明显,声音也略有些高了。 尽管在她们自己看来只不过是互相交头接耳的小动作,那几句少女怀春的话语也只是窃窃私语,但对于皇帝来说,已经称得上轻浮。 她们应当安静,肃然,像漂浮在旧日宫廷中的幽灵一样,需要时出现,手脚利落又不出声地为他提供一切服务;不需要时消失,藏在壁衣或是屏风之后,屏气凝神,等待他的下一次召唤。 皇帝因此皱了皱眉,但他不曾将这点不满说出口。 他不需要亲自开口去训斥那些宫女,一则不符合他的身份,二则这些宫女要与他朝夕相处,他训斥过的人是不能再留在身边的。 只要吩咐常侍几句就是了,刘协心里这样想着,目光绕过那些低下头的少女,望向了远处,想要寻找宋常侍时,却意外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。 那是个二十余岁的女郎,身形高挑,肌肤洁白,当她领了一队女兵站在营地门口,同守卫们说些什么时,似乎突然察觉到了他的目光,将头转了过来。 刘协一瞬间愣住了。 他听说过那人,那是陆廉的妹妹,组建了健妇营的校尉陆白,但他不曾想到这个“陆白”是曾经的渭阳君。 当她穿着蜀锦的裙子,在未央宫里走来走去时,她只是个面目模糊,令他憎恶的权臣孙女。 他被困在方寸之间,无法脱身,她也是如此。 忠于汉室的人会悄悄在他耳边说,请他再忍耐一下,他们一定会诛杀董贼,再立江山,他每一次听过这样的话语,再见到她入殿拜见时,便会在心里恶意地想—— 我为天子,我是逃不出去的,离了天子的身份,我是活不成的!你也如此!离了董卓孙女的身份,你的下场会比我更惨! 胸腔中翻涌的恶意随着董卓全族之死,似乎早已平息,但此时再一次牵扯出来旧日之事时,刘协忽然感到了一股比之前更甚的嫉妒! 他在嫉妒一个妇人! 不是那个注定要载入史册的名将陆廉,而是这个还不曾为天下人所知的“陆白”! 陆白望向他的目光平静得不起波澜。 她只是按照军中的礼节,遥遥地行了一礼。 夕阳洒在她的身上,洒在了她身后那一众女兵的身上。她们有人骑马,有人背着长弓,有人拎着短戟,有人头上包扎过,有人皮甲上被劈出了几道裂痕。 她们也在交头接耳地说笑,与营中将士们说笑的神情毫无两样。 陆白来营中当然不是为了觐见皇帝,她要是不认识皇帝,凭她的机灵劲儿就该整点祥瑞送上去了。比如说青州海边有一种红色矿石,不太掉色,可以当颜料给水鸟染个色,当成祥瑞送上去,天子一高兴,给她们奖赏一面什么赤雁旗之类,以后健妇营就可以改名为赤雁营,这都是很体面的事m.Iyiguo.nE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