否则的话,哪里来那么多的雪,掩盖掉烧毁的房屋,死不瞑目的尸体,阴沟里殷红黏腻的血呢? 当这位威严的年轻将军入城时,他见到了好大一场雪。 天是白的,地是白的,两旁的房屋是白的,银子一样洁净,闪着清新又美丽的光。 他走进这座冰雪筑起的小沛城,有风忽然将积雪扬起,扑在他的脸上。 是新雪的味道,但比新雪更好,因为冰雪是没有味道的,最多只有泥土的涩,但他却尝到了一丝铁锈般的甜。 袁谭没有继续思考下去。 他的战马缓缓前行,而他面带微笑,注视着面前这缟素般的世界中唯一有颜色的存在。 他的士兵。 郭图先生就在他的身后,时不时会与他目光交错。 但当袁谭转过头时,郭图脸上的笑容就完全消失了。 这三天中的每一个日夜,袁谭都在注视着那座近在咫尺的城池。 而郭图早将心绪放在了下一座城池上。 ——为什么要打小沛? 因为它守在去往下邳的交通要道上。 得到小沛,袁谭才能放心的运兵运粮,才能围城而不担心身后突然杀出一群糟心的并州人。 因此得到孤零零的小沛是没有任何意义的,只有拿到下邳,这一切才有意义。 ——下邳又当如何攻破? 下邳城自陶谦时修缮加固,到刘备手中又三番五次地加高,作为徐·州的治府,城墙高厚是一方面,水路四通八达,一待河开便有广陵援军将至,这是另一方面。 所以这场围城战最好快一点,再快一点,不待河开便将城池攻破,到时整个战场都会因为这一点的崩溃而陷入全盘崩溃之中! 下邳有公卿,有刘备的家小,有徐·州全套行政系统,还有天下人都在瞩目的天子! 如果这些都落在他郭图手中……这是什么样的功劳? 郭图自诩不是许攸那样的庸人,许攸听说族人被审配捕了,立时心神慌乱,弃鄄城而走,直至落入淳于琼同曹操的陷阱之中……真愚夫也!枉他还是主公的元从,竟连主公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清楚! 当然,郭图还很清楚,许攸是了解主公的,他有心机谋断,只是贪婪短视,又因为立了几场功劳而变得狂妄,才最后走上绝路……他郭图可不是这样的人! 他的目光始终牢牢盯着主公下首处那个位置,那张坐具填充了些木棉,上面覆以墨色的锦缎,因为已经用了些时日,锦缎上有几道细细的伤口,飞起了柳絮一样的毛边。 那张坐具早就应该换掉的,但沮授不是一个爱奢华的人,听到仆役这么讲之后,立刻表示不要浪费物力在这种事上。 在沮授走后,那张代表大监军的坐具也依旧留了下来,而且没有人提出要更换掉它。 只要一想到那是沮授曾经坐过的位置,这些合谋将他赶走的谋士们心中就有一种隐秘的成就感。 为了这份成就感,郭图想,他一定要想方设法,攻破下邳,带着天一样大的功劳回到主公身边去! 他才不吝惜那些人的性命! 小沛的士庶也好,冀州的士兵也好,他们的尸体堆成小山也不能令郭图投来一分怜悯的眼神。 他站在雪后的寒风里,笼在袖子里的手却像是已经触摸到那片褪色锦缎的毛边了。 士兵们站在道路两侧,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他们的主帅。 他们的戎服齐整,兵戈也已擦拭干净,连头巾都重新扎了一条,一排排地鸦雀无声。 军纪这样严明,只怕连陆廉都自愧不如。 况且,她的士兵久战劳苦,要靠什么来抒发宣泄? 靠着每个夜晚躺在床上,掰手指数一数自己今天又做了几件好人好事吗? 而他的儿郎呢? 袁谭忽然下马,向着一个士兵走了过去。 那个士兵不足三十岁,正是一个男人最年轻强壮的时节,他的脸上有许多道细微的口子,寒风令它们红肿开裂,一张本就粗糙的脸看着就更加沧桑了些。 但他的脸上还有别的伤痕。 不是刀剑造成的伤,而像野兽抓挠造成的,有三道血痂从他的鼻梁处划过,斜斜落在了半边脸的下颚处。 血痂还没有完全凝结,透过浑浊的污血,下面能看到粉红色的肉。 有些士兵脸上就有这样的伤痕,但都没有他的那样重。 那真像是M.iYigUo.nE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