崔不去跨入内厅时,几道目光同时落在他身上。 他视若无睹,毫无拘谨之态,反是洒然一笑:“崔翁连夜召我等前来,不知有何要事?” 崔珮仔细打量,怎么也无法把当年那个瘦弱寡言的孩子,跟眼前的青年联系起来。 崔咏此时也已恢复了平日的冷静,拈须笑道:“无它,你们不是本地人,如今天晚路滑,怕你们找不到回来的路,便派人去寻你们。若还未用晚饭,等会我就命人送过去。” 崔不去面露感慨:“实不相瞒,我的确多年未归,差点就不认得故乡,青山绿水,依稀还是当年模样,此番除了参加文会,还为祭扫先母而来。” 一片死寂。 在场几人呆了一瞬,谁也没想到崔不去会如此直白,开门见山。 崔珮失态起身,面上甚至有几分激动。 崔三和崔咏能看出崔不去眼熟面善,他自然也能看出来,那双眉眼,下巴,正与当年的二嫂像了个七八成。 “你,你母亲是谁?”他按捺下激动,轻声问道。 “你们不是早就猜到了吗?”崔不去笑了一下。 凤霄发现,崔不去的笑与平日不同。 或者说,与面对他的绝大多数时候不同。 崔不去不常笑,平日大多是冷笑,讽笑,坑人成功会露出狐狸偷腥之后的笑,他很克制,经常会将得意藏在眼睛里,偶尔斗赢凤霄,又或占了上风时,翘起的嘴角会连带眼睛微微眯起,软和了眉梢霜雪。 但绝不是眼前这种,似笑而非笑,将杀意藏在笑意之后,令人摸不清喜怒深浅。 发现这一点的凤霄如同捉住狐狸尾巴的猎人,心情愉悦,忍不住又摸出袖中折扇。 没有人去关注他为什么会在雨夜的凉爽天气摇扇子,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崔不去身上。 崔咏沉声道:“你们路过此地,偶遇九娘,我见你们年少英才,又爱舞文弄墨,这才起了爱才之心,留你们夜宿,若有招待不周之处,但说无妨,何必如此阴阳怪气!” 崔不去微微一笑:“这么多年过去,崔翁还是这样,一点都没变,顾左右而言他,看似公正严明,却从来都是偏袒偏心,你儿子坏人名节,生下我这个孽种,又纵妻谋害嫂嫂性命,你为了崔家的名声,一力将此事瞒下,若我没活着,又如何为余氏讨回公道,一雪前耻?” 讨回公道四个字说得崔咏心头一跳。 他拍案而起:“你果然就是崔阶!当年你年纪小,根本不知发生了何事,崔家养你长大,你非但一声不吭就逃了出去,多年未有音信,如今竟回来痛骂亲人长辈,恩将仇报!” 崔大郎也道:“是啊阿阶,这些年你不在,我们都很想你,孙大夫说你死了,父亲还难过得哭了一场,如今你还活着,我们高兴还来不及,你娘的事,当年另有隐情,你先坐下来,我们从长计议,别让外人看了笑话。” 凤霄差点笑出声。 他们这些恩威并施的话,骗骗寻常人还可以,如果余氏的儿子不是那么有出息,凭他一己之力不可能对上整个崔家,听见这番话,也许心中会有不甘,但最后也只能认输。 但崔不去是何人? 连兴风作浪,搅乱天下的云海十三楼,也接二连三受挫,连备受宠爱,不可一世的晋王,也得为了笼络他而作出亲近之态,崔咏的话,在崔不去面前,悉数化为可笑作态。 凤霄敢用裴惊蛰的脑袋打赌,崔不去现在,一定是好整以暇看着崔家人演戏,不着急发作,像猫逗耗子,等他们露出更多的急切。 果不其然,崔不去又笑了:“当年,我年纪虽小,也不常说话,但许多事情都记得清楚,譬如,受命抚养我的崔家下人,是在卢氏的怂恿下,在我的饭菜里下毒,想要毒死我,可惜我命硬又机警,硬扛着三天不吃饭,等郡守过来拜见崔翁时,当着众人的面饿晕,让崔翁不能不过问。现在想来,以我的身世,崔家没要了我的命,的确是天大的恩赐啊!” 崔家众人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,老辣如崔咏,都觉有些挂不住老脸。 崔不去就像他心头的一根刺,活着一日,他便难受一日,可他又不愿背负杀害亲孙的罪名,只能任由他在崔家自生自灭,对方被欺凌得很惨,崔咏不是没有耳闻,但他却放任自流,遇上了便管一下,遇不上便故作不知。 可谁又能想到,那个命不久矣的幼童,竟没死在外头,时隔多年,还会回来,当面对质? 在场之中,唯有崔珮,激动上前,待要去抓崔不去的肩膀,却被横生一把扇子拦住,只好停住脚步。 “阿阶,真的是M.IyigUO.Ne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