伴驾去了甘露殿的时候,顿时便引来了诸多猜测。不但宫中众妃猜度着此人的身份,宫婢与宫人们亦是格外小心谨慎,唯恐不慎得罪了这位新晋的宠臣。更有消息灵通的臣子已经得知此事,立即联想到了不久之前“死而复生”的折冲都尉谢琰。 位于太极宫中轴线上的甘露殿庄重而大气,重重飞檐之下,隐约传来孩童的追逐笑闹之声。殿内四处弥漫着桃花香气,便犹如方才的安仁殿一般。宫人们静静地垂首守候在四周,屏声静气,一动不动,几乎令人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。 袅袅茶香升腾之间,白雾微动,遮住了殿中央二人的面容。两座红泥小火炉,茶釜茶筅茶杯等物一应俱全。圣人与谢琰各自煮水分茶,便仿佛他们回到甘露殿,只是想寻个僻静之处品赏对方的茶艺一般,悠闲而又自在,全然不似想商讨要事的模样。 待到分茶之后,两人又毫不避讳地彼此品评了一番,端的是字字珠玑。若是让长安那些茶会上的常客们听了这些,恐怕都会觉得醍醐灌顶;若是让他们品尝到这几杯茶,恐怕更是会如痴如醉。 圣人在身为晋王之时,便以书法与茶艺而闻名长安,如今这两样技艺越发出众,平素众臣亦会陪着他尽雅兴。不过,赞美的人再多,直率的品评再多,也到底不似崔子竟还在时那般随意亲近。虽说谢琰的态度与崔子竟很相似,不卑不亢,很是公正——但君臣二人到底不算熟稔,亦是寻不回过去的感觉了。 “每当此时,朕便格外思念崔子竟。”圣人有些怅然地一叹,“他在外流连了这么些年,替朕安抚一方,更想为朕镇守边疆,可朕有时却希望他能够尽快回到长安。”说罢,他打量着谢琰:“若是你能独当一面,想必便是他回归长安的时候罢。说起来,崔家那些孩子也渐渐要入仕了,那一日应当也不远了。” “微臣愿为圣人与师父分忧。”谢琰立刻表明态度。当然,他很清楚,师父与师母都并不喜欢长安错综复杂的官场与内宅交际,在外任官更加惬意自在。而且,愈是艰苦边陲之地,愈是适合他挥洒才华。否则,当年身为状头的师父又如何会毅然选择了偏远之县任县令?如今他又为何不愿去更繁华的中原,而是选择了依旧危机重重的幽州为刺史?其实,圣人未必不清楚这些,否则早便将他调任回京了,此时也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。 “你可收到他的信了?朕想给你的职缺,你觉得如何?” “微臣昨日收到师父的信,独自思索了许久,觉得此职缺虽是前所未有,却委实是重中之重。”谢琰谨慎地回道,“鸿胪寺虽主管四夷番邦诸事,其职责却主要是四方朝见、袭爵册封、受册出使等,其实对边疆诸夷的情形并不十分了解。番邦之中的情势究竟如何发展,主臣彼此之间的关系如何,鸿胪寺不可能及时知晓。往往只有发生异动的时候,吾等方后知后觉,失之被动。同时,四夷的山川地理舆图是否准确,鸿胪寺亦不能及时更正,极有可能耽误军机。” “知己知彼,百战不殆。若不能及时探听四夷情形,不能及时判断四夷情势,大唐便只能在边疆燃起烽火的时候,才能得知敌情。此时仅仅只能用咱们大唐将士的性命去抵挡这些贪婪的蛮夷,将他们拒之于国门之外而已。然而若能通过分化等种种手段,影响四夷酋长、可汗的判断,离间其主将或诸王,使其相疑而不断内斗内耗,方能将兵祸消弭于无形之中。如此种种,才是用兵的上上之策。” “兵者,诡道也。合纵连横等诸般之策为上,出兵为下。即使不得不用兵,若能时时刻刻掌控这些消息,大唐亦能占尽先机。此外——”谢琰略作思索,“归附的胡族亦不可尽信,在他们彻底泯然汉人之前,都应当时时关注,避免复叛之事发生。万一有任何异动,亦可及时压制。自然,这些事都须得做得足够隐秘,也须得有足够多的人手来做。若无专门负责此事之人,确实很难将此事做成。” 听他条条是道地冷静分析完后,圣人满意地笑起来:“不错,你的悟性果然很高。便是不曾告诉你前因后果,亦能猜得中个中缘由,不愧为崔子竟看重的弟子。他向朕推荐你来主持此事,朕原本还有些犹疑,眼下却觉得,你确实便是最好的人选。而朝中众位爱卿,恐怕很难理解朕未雨绸缪之意。” “先帝确实为朕留下了这片广袤的大好河山,亦让朕继承了‘天可汗’之称号。北疆薛延陀彻底灭亡,回纥归附,建立燕然都护府;东北高句丽一蹶不振,靺鞨人亦不敢有任何异动;西域虽有零星战事,但西突厥之势力已渐渐不如前,吐蕃、吐谷浑自和亲之后亦是以子国自称——看似海晏河清,天下安定,其中却有许多隐忧。”M.iyiGUo.nE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