弘治帝头也没抬,放下兵部的上言,看到礼部的奏请,不由得皱紧了眉。 “陛下?” “无事。” 合上奏疏,弘治帝端起茶盏,微微抿了一口。 弘治帝虽不上朝,却是放心不下国事。精神好些便要挣扎起身,翻阅奏疏,处理朝政。 重病不下第一线,堪称天子典范。然勤政的代价,却是病情每况愈下。 苦撑半个月,内阁三位相公和六部尚书终于看不下去了。 礼部尚书张昇奏请,言圣体违和,乞俯从臣下请,再宽限视朝之期。 翻译过来:陛下,您都病成这个样,就别担心工作了。一切有臣,臣无法决断,还有太子殿下。 这种情况下,御史言官都缩起脖子,再不说什么天子怠政,祸之将起。更不敢轻易刺激天子,弹劾朝臣的奏疏都少了许多。 谁敢在这个时候找不自在,内阁三位相公就能收拾了他! 在诏狱小住的杨瓒,自然随之泯然。斩衰殿试之事,再无人提及。 朱厚照进殿问安,弘治帝犹剩一半奏疏没有看完。 见到亲爹的病容,想起诏狱中同杨瓒的长谈,朱厚照眼圈发红,双拳紧握,一股闷火从胸中燃起,顷刻燎原。 “儿臣拜见父皇。” “起来。” 弘治帝放不笔,令宁瑾移来圆凳。 “别站着,坐下,同朕说说话。” 坐到弘治帝身边,朱厚照仍是面颊紧绷,怒容难掩。 发现到儿子不对,弘治帝自然不能不问。 “这是怎么了?” “父皇……” 朱厚照犹豫片刻,终咬着牙,将杨瓒之言一一复述,说话时,怒气愈发明显。 “父皇为国事殚精竭虑,日夜操劳,以致沉疴复起。这些蠹虫却是蒙面丧心,蝇营鼠窥,敛财无算,简直无耻之尤!儿臣恨不能将之尽除!” 越说越怒,朱厚照握紧拳头,大有人在面前,必一脚踹飞的架势。 弘治帝静静听着,干枯的面容多出些许生机,语气更是少有的欣慰。 “吾儿长大了。” “父皇?” “为父甚慰。” 弘治帝抬起手,宁瑾知机,立刻带着殿中伺候的中官宫人退到门外,留天家父子叙话。 “朕先时给你的名单,可都记着?” “回父皇,儿臣都记着。” “可能处置?” “儿臣能!” “即便……是寿宁侯和建昌侯?” 朱厚照瞪大眼,愣住了。 “照儿,你要记住,为国之储君,必继天立极,命以亿兆之民。” 弘治帝肃然神情,枯瘦的手按在朱厚照的肩上,沉声道:“为君者,当居天高而听卑,抚万民使之教。勤政爱民,信赏必罚。” 弘治帝说得很慢,胸中像藏着风箱,轰隆隆作响。每说一句话,便要停顿许久,咳嗽数声。 “儿臣受教。” “不以言罚,不以情纵。四近之臣,择以德行。夹辅之勋,论功封赏。逋慢之罪,恭行天罚。束身自重,不恣意随行。宗亲外戚逾越法度,当训以教化。如此,方可垂统国社,祭万年宗庙。” “是!” 朱厚照躬身聆听,神情庄重。 “主圣臣良,国稳民安。此八字,尔必牢记于心。” “儿臣遵旨。” 盏中水已凉,朱厚照亲自执壶,换过茶盏。 殿中不闻话声,唯有汩汩水流,沁入盏中,溢出杯沿。 “日前四道敕令,你可看过?” “儿臣看过。” “可有计较?” “请父皇明训。” “宣府上下罪证确凿,如何处置,全交于你,朕不过问。若拿不定主意,可询内阁。” “是。” “开中法定当再行,盐引之事,亦可请教三位相公。”弘治帝点播过儿子,接着道,“杨瓒此人,年少有为,大才榱盘。其能藏巧于拙,藏锋于内,更是难得。” “父皇,杨编修同儿臣讲习经义,尤以《孝经》为重,儿臣多有所得。”朱厚照尝试说道。M.IYiguo.ne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