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,反而另起开头:“我君家是官宦世家,祖祖辈辈皆是为官之人,至我祖父止,我君家已蝉联七代的太傅之位。可惜父亲不好舞文弄墨,只喜练武,渴望有一日能征战沙场,驱逐敌寇。祖父膝下就他一子,对其宠爱之至,劝过无效后,便让父亲参军去了。祖父致仕后,父亲辞退了当时的要职,归家陪伴亲人,然而世事难料,父亲在沙场上出生入死,多次在生死线上徘徊,却没能躲过敌寇的屠刀……” 他刻意用委婉的说辞掩盖了悲痛的过去,她脑袋转得慢,很久才领悟过来地叫了一声:“啊!那他变成木……”戛然而止,她似乎透过君泠崖眼里一瞬间逝过的悲痛,察觉到这悲愤的话,是一把划开伤疤的利刃,她很乖地住了嘴,拍拍君泠崖的后背,“坏豆腐不哭不哭,你还有我呢,我还在。” 柔柔软软的声音就像泡在温泉里,一点一点地化开,再从皮表沁入体内,太温和,太慈爱,让君泠崖早在多年前便已干涸的泪,竟然控制不住地想挣出眼眶。那一天,他们提前得到消息,便匆匆收拾了行囊欲赶回云阳,不料敌寇就如海啸漫天席卷而来,残忍地掠夺,他父亲的军魂被热血点燃,呐喊一声抄起大刀冲向正准备砍向百姓的敌寇,高昂喊起大锦的军号,号召百姓反击。 他父亲一面掩护他们一面后撤,可惜他们一家都是老弱妇孺,他父亲双拳难敌,最终……被残暴的敌寇剁成肉酱,死无全尸! 他们被吓得魂飞魄散,嘶声呐喊着要与敌寇拼命,还是祖父存了一点理智,让大伙躲起来,莫让他父亲白白牺牲。 他们边躲边跑,逐渐远离了他父亲的葬身之地,等到安全的时候,他父亲已经成为敌寇脚下的泥泞。他无法回去替他父亲收尸,只能肝肠寸断地让父亲与大地化为一体,用鲜血滋润父亲敬爱的国土。 然而悲剧紧接而来,他母亲因长久不回老家,水土不服,身体不适,再经历夫君惨死的刺激,一下子大病不起,没几日便香消玉殒。 “从敌寇掌下逃出时,只剩下我、祖父与康伯了。”尘封的记忆,就像被人拿着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地刮在封口上,再用尽全力扎碎封墙,让痛苦的记忆毫无阻碍地释放出来,残忍地展露在他人面前。 她也曾经历过生死逃亡,知道那在鲜血中跑出一条光明之路有多不易,只是她没经历过鲜血淋漓的生离死别,实在无法感同身受。她摸摸君泠崖的背,笨拙地继续安慰:“不怕不怕。” 君泠崖呼吸越来越沉,盖在刘海下的眼中聚拢起滔天恨意与怒气:“我们在半路挑了一个山水好地方埋了母亲,再千辛万苦地赶回云阳,谁知这儿竟爆发了瘟疫,百姓苦不堪言,而刺史竟在此时丢下城中百姓,出逃离去,还下令封了城。百姓勃然大怒,将怒气撒在官宦之家身上,相继冲入官宦之家烧抢掠夺,当我们归来时,看到的便是被一扫而空的君府。祖父前去理论,还差些被暴怒的百姓殴打,他愤而归家,谁知竟因此染上了瘟疫,一病不起,数日后,带着痛苦离去。” 君泠崖说到这里的时候,面色很平淡,只是他抖得快握不住酒杯的手,却出卖了他内心的苦痛与绝望。 酒水被晃出一小股漩涡,他木然地凝望往下深陷的涡心,仿佛看到回忆在往心底沉入。祖父临走前,交给他一枚令牌,声称这是锦文帝所赏,令牌共分两半,一半在他手中,另一半在天子手中,只要是他的后人,凭此令牌其可毫无阻碍地通过各城关卡,也可请天子免去自己一死,还可让天子答应自己三个请求。祖父让他携此令牌到京城见天子,让天子念在自己的面上,保下君家最后的血脉。但要他保证,不能入朝为官,以免招致天子猜忌。他含泪应了祖父,没想到生命线就此脱离原轨迹,走向不可预估的方向。 他用另一手紧按住不停抖动的手腕,足足吸了几口气,才强迫自己镇定地将酒倒入碑前的土地。 “我将祖父埋葬在这片山上,让康伯帮我守着。而我则与府上的车夫还有从小照顾我的素黎姐,独自前往京城。” 两个无依无靠的孩子,年仅十数岁,就不得不用大人般的坚强伪装自己,再如行尸走肉般在风吹雨打的世界游荡,寻找温饱的家。m.IYIgUo.NE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