多么远,多么远。 她慢慢将手肘压在脸上,压住眼睛,自从那日以后,她经常做这个动作。 只有这样,似乎那些不请自来的喷泉一般的记忆和清晰,才能被死死地压下。 身边有动静,有人在深深注视她,她感觉到气息,却没有移开手臂。 他也不动,立在黑暗里,静静看她半遮半挡的容颜。 刚才那一刻,其实还是看见了的…… 黑暗中她倒卧地下,袍子掀了一半歪在一边,中间的一段身躯雪白如明月,在模糊晦暗的光线里幽幽亮着,又或者是一截玉雕,被窗缝里漏进来的月光打亮,闪烁温润光泽,让人忽然便想起世间一切精致美好,那些让眼神留恋的存在。 还有记忆中那些同样精致美好,让人不可或忘的剪影。 …… 她一直没有动。 他却似乎看得太久,以至于她心上忽然有些压抑,忍不住睁开眼睛。 睁开眼睛却看见他已经在对面盘膝坐下,垂着眼睛,似乎刚才的凝注根本只是她的错觉。 她对着屋顶,懒懒地笑了下,感觉体内的气流已经渐渐平复,没多久,不用人救她应该就可以出去了。 这么想着的时候,困意又来,她无法抗拒地闭上眼睛,沉入睡眠前,隐约听见外头似有声音嘈杂,她迷迷糊糊地想,这么吵,是逗比们来了吗,刚才天窗被打碎,为什么没人跳下来呢…… 似乎睡了很久,又似乎根本没睡,有那么一阵子感觉完全空白,当她忽然睁开眼睛时,眼前依旧是不变的昏暗光线,和身边的他。 这家伙,不知道什么时候,又睡到了她的身边。 两人此刻靠得很近,景横波一眼就看见了他眼下的青黑,她皱起眉,奇怪这家伙进牢狱来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,怎么还是一副睡眠不足的德行。 他闭着眼睛的时候姿态静谧,她一边想或许所有人睡着了都是这样的静谧姿态,一边悄悄伸出手去。 有个动作,想做很久了。 手指靠在面罩边缘,一掀便开。 他毫无察觉,鼻息沉沉。 景横波毫不犹豫,手指用力—— “砰。”忽然一声炸响响在头顶,响得整个牢狱都在嗡嗡作响,他霍然睁眼,景横波一怔,却并没有缩手,还是猛地一掀。 她必须要知道! 他抬起头来。 面罩下,一张年轻而普通的脸。那脸上神情,茫然而惊讶,正符合此时情态。 景横波的手落了下去,心中空空的,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欢喜还是愤恨。 “你……”他似乎有点怒意。 “不好意思,掀错了。”她毫无愧色地拍拍他的脸,顺手把面罩给他又戴回去。害怕他出手,一翻身赶紧翻过草铺。 脚落地她又一怔——自己能动了? 忽觉头顶有光,一抬头才发现天窗已碎,上头好几双靴子在又蹦又跳。 “我先来!” “我来,我身材好!” “你屁股太大,会堵!” “让老七来,用脸先试试,胡子能过,身子就能过!” “砰。” 一个人直落而下,那姿态大抵是被突然踹下来的,半空中一个倒翻。潇洒地调整了姿势,一边翻一边还不忘记对下面打个招呼,“阿弥陀佛,波波,老衲此刻,是不是颇有仙佛之姿?” 景横波想笑,又觉得无奈。 七个逗比来了,可是为什么,每次他们来得都比较迟呢? 主要是花在扯皮上面的时间太多了,当一群人,为谁先跨出第一步都会打一架的话,办事没有效率就可以想见了。 “哦,来了就别出去了吧。”她答。 随即她转身,准备和自己一天一夜的舍友告个别。 身后却已经没有人。 她一怔,冲前一步,看见那边地底石板已经关起,她伸手去拉,石板竟然纹丝不动。 她怔怔地蹲在那,手无意识地触摸着先前他身下的草团,草团也是冰冷的,似乎根本没有人坐过,似乎这一日一夜,同卧同室的短暂相遇,只是她的错觉。 是因为看见她的救兵来了,怕被人发现,所以离开了吗? 她站起身,心中有淡淡的怅然,有些人的相遇,极其短暂,似乎无甚意义,但莫名地就镂刻于心版,难忘。 好比今日这个神秘的挖洞大盗,好比逃难那日背她逃生的老太监。 匆匆一面,盘桓无言。M.IYIGuO.nE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