妇。 临老,收到了一朵花。送给她花的人,真心实意夸她好看。 九娘在老祖母这里住下来了。 尽管同样都是病怏怏的。但是她和比她大了八岁,痛苦起来,就动不动就大哭大闹、砸人砸碗,阴沉暴躁的哥哥六郎不一样。 九娘从来不哭一声。并且总要努力地去使人们开心。 每当她的祖母抱着又一次次虚弱下去的小女孩,老泪难忍的时候,九娘就摸摸祖母沟壑纵横的脸颊,细声细气地逗老人家:“阿麽哭鼻子?变鸭仔噢。” 过去伺候老太太的老妈妈掉了一颗牙。悲伤自己又老了,说话漏风。 九娘就偷偷把自己掉下来的乳牙也收藏起来,一本正经地安慰老妈妈说:“我鸭翅也掉啦。你鸭翅也掉啦,沃们都是长大啦。” 比她大两岁岁的小丫鬟因为年纪小,被别的丫鬟欺负,偷偷躲在门边哭。九娘看见,就要小丫鬟陪她下棋,这是病塌上唯一合适的游戏。 九娘会故意输给小丫鬟,等小丫鬟笑起来了,九娘就哇里大叫,塞给她一把西洋糖果。 有时候,祖母逗着问她:“为啥老是这么开心?” 九娘想了想,说:“药,苦苦的。生病,苦苦的。哭,也苦苦的。笑,好看,像糖。” 小姑娘觉得自己生活里到处都是苦苦的药,就不想看到人们再愁眉苦脸地对着她。 祖母亲了亲小姑娘,搂着她,最后看了看她残疾的小脚,说:“上天不公平。人间也不公平。” 九娘渐渐长大。卫家人不许她识字。说甚么女人读多书才会出事。 但是九娘也做不了什么女工,她瘦骨伶仃的坐在床上,拿起针线,手都不稳,祖母就怕她戳着自己。 小姑娘经常百无聊赖坐在床上。她一双小脚,没人抱着走不了路。祖母和伺候祖母的老妈妈都老了,没有强健的婆妇丫鬟在的时候,她就只能坐在病床,呆看着窗外阳光下的梨树。 她七岁的时候,家里就给她定了亲。定的是闽南另一户大家族孙家。 祖母那时候也已经病了。 一对病祖孙坐在一起,老太太摸摸九娘稀疏的头发:“阿麽的故事,你知道么?” 九娘摇摇头。 老太太说:“阿麽的爹,是抗倭寇死的。他没有儿子,只有我一个女儿。他给我留下了一箱兵书,一册手稿。我不识字,他留下的书稿,一个字都看不懂。” 靠着这厢书稿,她嫁进了卫家。当然,她嫁进来的时候,并不知道卫家为什么要娶她一个自小丧母的,武夫的女儿。 卫家转眼就把这些书稿拿去了。拿去做了什么,给了谁,老太太不知道,也不想知道了。 “他们以为阿麽都不知道。” 老太太招招手,叫过来老妈妈李寅,神神秘秘地指着李妈妈对九娘说:“这些书,卫家可拿不走!” 九娘仰着头,一派迷惘:“李妈妈识字?” 李妈妈露着没剩几颗牙的嘴笑。 老祖母一边咳嗽一边笑:“她也不识字!天下的女人,有多少是识字的?连富家小姐,绝大多数也都是睁眼瞎。” 九娘想起了自己。她只能认得个九字而已。 老祖母笑过去,胸口发闷,咳嗽剧烈起来,九娘给她顺气。半晌,才听到祖母说:“要是他们能杀了倭寇,我吴燕倒也看得起他们!可惜,这帮蛀虫,拿了我爹半生的心血,第二年反倒跟倭寇勾结,劫掠沿海百姓,拿百姓的人头冒充倭寇充军功!” 李妈妈也鼓起眼,冷笑一声。 看看九娘懵懂的眼神,老太太叹口气:“祖母老了,没什么可以给你添妆的。也保护不了你。” “但是,”祖母指指李妈妈:“我爹留给我的东西,我通通给你。” 九娘瞪大了眼。原来,李妈妈早年,是跟着老太太的亲爹吴将军身边的侍女,打过仗的。她虽然不识字,但是记性极其地好,听过一遍的话,几十年后,还可以一字不漏地复述出来。 祖母拍拍李妈妈的手:“喏,我爹真正的手稿,是寅娘子这记性。” 她说:“多亏寅娘子几十年保护我。我才没叫卫家吃了。” 李妈妈叹一口气,说:“卫家宗族还是叫你守了几十年的活寡。” 这么多年相依为命,如同姐妹。李妈妈对老太太早不用尊称。 祖母很平静:“世道如此。一个人,反抗不了世道。” 九娘还是懵懵懂懂,却听见祖母对她说:“九娘,你很喜欢下棋?” …….…… 再后来? 再后来,老太太死了。老太太临终前一定要穿做姑娘的时候留下的一身花衣服。 家里都觉得祖母真是不可理喻。临死何必再留个轻浮的名? 但是,违逆将死之长辈的吩咐也不好。m.iyiGUo.nE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