愿自己跟自己下棋都从来不主动与他说话,但也从不曾开口撵他走,更没有为日日只能睡在软榻上这件事对任何人抱怨过只字半句,当然,这“任何人”里包括他。 他在床上躺了那么许久,每晚侧过身便能看到皇后蜷在软榻上的背影,看得久了,最初的心安理得不知怎得就消磨殆尽了。 一日夜里风寒,对着软榻那方的窗户没关严,他夜里浅眠,被皇后的咳嗽声吵醒,睁开眼瞧见她起身关窗的身影,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,好像就是自己占了她的地方才导致她受了风寒似得。 兀自思索了良久,他踟蹰着,终于开口朝那边喊了声,“皇后......你过来躺下。” 他说话时刻意压着嗓子,总觉得这样听起来才更像命令,会更加有威严些,但皇后只转过身朝这边看了眼,简短回了声说不必,便仍旧回软榻上去了。 好不容易破天荒般的主动示一回好,却就这样一头撞上了块儿千年不化的冰雕,任谁也膈应的慌,但皇后不承他的情也好,反倒教他的心安理得又回来了些。 只是接下来连着好几日,白天见她喝药,夜里听她咳嗽,他终究还是过意不去了,临到晚上就寝后,再三考虑了下,起身走到软榻边伸手拍了拍她肩膀,大义凛然道:“朕和你换,你睡床上去,那里暖和。” 她闻言转过身来瞧着他,没立刻起身,淡淡问了句,“皇上的风寒好了吗?” 寻常关心的一句话怎的从她口中说出来便总像是冒着寒气儿似得,他听着只想若是这会子说已好了,恐怕她明日就要请他回承乾宫去,当下一时踌躇,想了想还是摇摇头说没有,“但你们姑娘家身娇体弱和朕比不得......” 却不料皇后听着这话忽然忍不住笑了声,朝夕相处了快三个月,他还是头回见着皇后有个笑脸,刹那间脸上一阵热腾腾的烧起来,满身的不习惯,质问她:“你笑什么?” 她从软榻上坐起来,拿个枕头放在身后靠着,微微仰着下颌就那样平视着他,问:“皇上长这么大,可骑过马?可亲手挽过弓射过箭?想来是没有,太后这些年将皇上当成只金丝雀养着,除了言听计从什么都没有教过,皇上的身板儿,姑娘家怎么比不得?” “你......”他一时语滞,想反驳却又想不出她说得有哪里不对,迟疑了会儿,恼羞成怒催了声:“比不得就是比不得,你快点起来,朕困了,要睡觉了!” 他的不客气倒像是将她逗乐了,干脆利落答应了声“好”,却是慢悠悠从榻上起身,人躺在床上了,翻过身瞧了他一会儿,却难得温声说了句,“皇上在那睡不惯,拿着被子过来,否则万一伤寒再加重,这一个冬天恐怕都好不了了。” 她一向极少同他说这么多的话,那般松泛的语气更是闻所未闻,他听在耳朵里都觉得惊奇不已。 而她说完便向里侧翻了个身,背对着外侧,留出了一大片空处专门给他。 他原不想做出所谓的“低头”的,但站在软榻边晾了会儿,身上都要没半点热乎气儿了,看看狭小的软榻,再想想宽大暖和的床,便也没什么好拘着那许多的,抱了被子几步过去同她背对着背安置下了。 他从前不知道枕边躺着另外一个人是什么感受,只知道从那时起直到风寒痊愈,他越来越少做那些充盈着往事的梦,不论好的或是不好的。 于是后来他开始期待每月中旬那几日可以在栖梧宫里睡个安稳觉,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,躺在皇后身边也睡不安稳了? 大约是从十六岁的那年起,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,常常在夜半燥热地醒过来,扭头看一眼旁边的皇后,顿时整个胸怀都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挤压了下,带动他的呼吸都一道粗重起来。 原以为大约是时值盛夏的缘故,可入了秋之后仍旧不见好转,他有些吓着了,连忙暗自传召了章太医来看诊,一五一十说了病状。 章守正闻言一阵沉默,过了会儿冠冕堂皇说了一大串,最后委婉补了句:“皇上与皇后娘娘成婚已有三年,也是时候该有个孩子了。” 他一下怔住,好一会儿都没说出半个字来,他那时首先想到的却是,皇后生下的孩子,骨子里大抵也姓姜吧。 自此他越发少往栖梧宫去,可拦得住自己不去,却拦不住皇后愈加频繁地入梦,就连她那寻常冷眼相待的样子都无一遗漏的出M.iyIGuO.ne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