佩又在发烫了,他不知所以,却觉得异样烦闷。 “嗳,听说了么?” 回廊边上,路过两个穿青袍的五品官,抱着书卷走过去,恰与他擦身而过。 “昨夜长公主大婚,有人深夜趁开了宵禁起事,听说还杀了几个北衙军。” “嗳,声音低些!脑袋不想要了?” “怕什么?长安城里都传开的事。听闻那新驸马也受了牵连,这不,一早便被提审来、关在凤凰台。天爷的,近日案子本就多,卷册也瞧不完、犯人都得罪不起,审又要审,我死了算了。” 谢玄遇站在原地,等他们说完,才回头揪住其中一个的衣角。 “敢问大人”,他还没想明白就问出了口: “可是去凤凰台?” *** 谢玄遇在两个青袍同僚的带领下在陌生建筑里走,此处确实曲径通幽,不太像审讯犯人之所,倒像个园林。 “听闻此处当年是先皇给自个儿修的养老之处,距离皇城不远、又上风上水。可惜啊,如今做了审犯人的地方,狗路过都绕道走。” 谢玄遇四顾,想象不出如此风雅之地能如何被用作牢房。 直到一声惨叫从地底下传出、凄厉久绝,在青天白日里尤为骇人。他前面的两人就都停了,回头对谢玄遇行礼,面色也不大好看。 “谢大人,就在下头。下官先行告退。” 还没等他回应,两人就溜了。他对着一座假山看了会,才看到假山罅隙里一处通往地下的竖井、边上矗着栏杆。 惨叫声又响起,他终于揽起袍服、顺着楼梯,走进黑暗。 那声音在回廊里愈加清晰,他加快步伐,试图不看两边监牢里那些阴暗的亮着微光的眼睛。 这就是大梁的背面么? 走到尽头,他站住了。 长廊尽头站着个女子,如云发髻高高挽起、额头光洁,端庄自持。转身时眼睛微肿,仿佛刚哭过。 但谢玄遇不敢再信她了,就转过眼神,停步在与她有些距离的地方。 “大人,许久不见。” 她是故意的,故意提醒他们昨夜刚见过面。 “恭喜大人右迁刑部主事,本宫方到凤凰台,才晓得主审是大人。” 谢玄遇皱眉。 “主审什么。” “镇国公被诬陷谋反、株连下狱。” 萧婵说得字句清楚,凑近了他,也不在乎周围卫兵和牢里那些眼睛,语气与动作之急切,倒真像个救夫心切的新婚妻子。 “谢大人,镇国公他怎会谋反呢?这定是陷害,是有人蒙骗陛下,让陛下怀疑镇国公的忠心。” 她袖子几乎碰到他的手,谢玄遇不动声色挪开。 “说起不怕谢大人笑话,本宫与驸马情意甚笃,若是驸马有个三长两短,本宫也不会独活。” 她眼里蓄着泪,就分外亮。整个囚室都是她烁烁的光辉。谢玄遇却没来得及注意她这身打扮与所说之语的矛盾之处,只觉得她说什么话都有七分假、三分真。 而那三分真,尤其让他心焦。 “谢大人?谢大人,本宫烦扰到大人了么?” 她尤自在他耳边絮絮。 “此处人多眼杂,本宫不能久留。他们不让本宫进去看五郎…”她语气很哀恳:“大人看在师徒一场的情分上,帮本宫去看看五郎是否安在、是不是被用了刑。公主府愿倾力救驸马脱罪,望大人…” 她双目明澈、旗鼓相当地站在他面前。 “若是五郎有何交代,定要告与本宫。” 这话像句暗语,他立即在地牢微暗的光里与她对视,那瞬间他忽而读懂了她。 萧婵未必真的在乎元载,也未必真的不在乎他。只是造化弄人、她连自己都骗过。 “下官失礼。” 他低垂眼帘。 “此事实非下官力所能及。” 说这话时他已下了个连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决断: 那玉佩,他不想给她。 低头时他看不见萧婵在暗处的眼神变化。 那是笑意。 是瞧见所谓光明磊落之人所潜藏的私心、那私心正在啮咬、侵蚀、损坏他,让他早晚堕落成像她一样的人。谢玄遇躲闪的眼神胜过蜜浆美酒,比所有毒药都让人微醺,比昨晚的高潮都让人愉悦。 若不是在地牢里,她几乎要呻吟出声。但她没有。 她扬起头,像个真正的公主那般对他行了个礼,两人就擦肩而过。 谢玄遇闻到她身上的浓重南海沉香味道,在袖中捏紧了手心。 他拒绝了求情。 若是他执意不肯帮她,那么萧婵就只能去求那个人。 那个端坐重华宫上、漠然允许一切发生的人。m.IyIGUO.ne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