—就是个高度近视眼。 眼下,唐荼荼站着没动,有心看看他近视有多厉害。 牧先生微弯着背,眯着眼睛死盯地上那条石子路,这么大个活人也没注意到,愣是撞了上来。 临到跟前,唐荼荼错开一步,牧先生才看清她。一看是主家的小姐,急忙一揖到地:“二姑娘。” ——哦,起码800度。 唐荼荼心里有数了,点点头:“晚上好。” 随即与他擦肩而过,又往前边溜达去了。 ——晚上……好?是怎么个好法? 牧先生愣怔的功夫,她已经擦肩过去了。 牧先生回头多看了两眼。 他入府月余,几乎天天与二姑娘打照面,每每见她清早从府门出去,晌午才回来,从不坐马车,也不爱带丫鬟,也不知是去哪儿溜达。 有时空着手回来;有时提回来两大捆菜,足有七八斤,省了厨房当天采买的活;有时拿回来几个小油纸包,问起,二姑娘说是菜种子;还有一回,她提回半口袋的鸡兔粪来,叫人啼笑皆非。 还从没买过什么正经东西。 牧先生总觉得她走路奇怪,跟寻常姑娘不一样——头昂得高,肩膀舒展,步子也大。她那丫鬟每每在后头迈着小步,连追带赶地也跟不上,总被二姑娘落在半道上。 牧先生自己活得拘谨,最羡慕洒脱人,每每看见二姑娘,总是要多留意两眼。 只是二姑娘眉头总是展不平,不知道她一个还没及笄的小姑娘,有什么愁的。 他思绪转过两息的功夫,不再想,要往少爷院里去了。 刚抬脚,唐荼荼又折回来,“先生知道哪儿有书局吗?就是那种能印书造册的。” 牧先生愣怔了下:“有的,只是不便宜,得托付掌柜寻匠人雕活版,很费工夫,二小姐要印什么?” 唐荼荼说:“我这两天去了周家书楼,里边好些书不卖,也不让借回家,只能坐在那楼里看。只是文字晦涩,我看不懂,想誊抄下来印两份,拿回家慢慢看。” 牧先生忙道:“万万不可,盗录孤本是重罪。” 唐荼荼:“只印几份,留在自家看也不行么?” 牧先生细思片刻:“这倒是行的。只是孤本多为旧朝所著,相隔百千年,风物不同今时,晦涩难懂。这些孤本里藏着许多学问,都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大学问,各朝的翰林和秘书监都会奉皇命查古论今,罗织天下旧书图集,编纂新书,更方便理解,比古书好读许多。” 他说起书来,一双800度的近视眼都有神了,含笑问:“二姑娘想看什么书?我给姑娘去找找。牧某不才,却还是识得几个书局的朋友的。” “真的?” 唐荼荼眼睛也有神了:“我要种地的、种菜的、讲农桑的、讲盐铁的、讲课税的,讲朝事和国法的、讲军备军械的、讲城防关隘的,还有京城舆图、各州府资源图、天下地形水经图、边关布防图,我都想看。” 牧先生前边还含笑听着,听到后边,表情渐渐惊悚起来。 他眼睛瞪得太大,唐荼荼立马收了声,知道是自己飘了。 她垂下眼睛,意兴阑珊地扯扯唇,又恢复成那个温吞寡言的二小姐:“没事,我说胡话了。” 语调似有遗憾:“那就麻烦您帮我找找……种地种菜的吧。” 说罢,唐荼荼也不管牧先生什么表情,一人回了自己的小院。 福丫听见这敦实的脚步声,从耳房里钻出来,手脚麻利地给她备好茶点,轻声问“小姐洗漱么”,见唐荼荼摇头,福丫又悄无声息地回了耳房。 时近半年,主仆俩就这么奇怪地相处着,谁也不敢打破僵局,都努力维持着唐府的平静。 毕竟……唐荼荼刚穿来的那天,拿碎瓷片在福丫脖子上架了半个时辰,把唐府的情况逼问了个遍…… 福丫大概从那一天开始,就知道她不是原来的二小姐了,就是不知道,她把自己想成了个什么,才能怕成个兔子,每天缩着脖子进、踮着脚尖出,不敢多看她一眼。 唐荼荼心里躁得厉害,静坐了半刻钟,都不能消解。脑子是清醒的,可从心到胃,都渐渐烧起一股灼热来。m.IyIgUo.Ne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