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说着话,牧先生也从碗里抬起头来,这下子大变样了,镜片后头露出他一双笑容璀璨的眼。 镜片是俩大圆镜,往好里说是书卷气重,戴上去显得人特别呆,可牧挂书哪里计较这个? 他难掩激动:“姑娘,我能看着了!两只眼睛都能看着了!” 唐荼荼凑近细瞧。 这两枚镜片用银丝箍着,脑袋后边还拴了根银链子,因为系不紧,链子两头都留了小孔,各穿过一根簪子,紧紧地绷在发冠上。 没镜架,鼻梁上没鼻托,镜片也不贴眼,这戴着肯定不好受,但也算是劳动人民想出来的妙法。 唐荼荼问:“这两片多少钱?” 牧挂书含着笑意说:“一片圆镜五两,再手工打磨、拴银链,这一副眼镜二十两。” 唐荼荼直咋舌:“那还不如买蔷薇水瓶慢慢磨呢,好歹咱还能剩下两瓶蔷薇水。” 叶三峰灌了两口茶:“姑娘想得便宜了。这琉璃工序十分复杂,开炉后,十有三成都是坏的,镜片上有蛛网似的裂痕,一碰就碎。” “人家本就不做这东西,还是我们求了又求,掌柜的才给我们起了一炉——三十个硬石膏模放进炉里去,连着石膏烧化了一半,剩下的琉璃片里不能用的又有一半,完好的、透亮的只做出六片来,也该值这个价。” 唐荼荼心头一跳:“怎么会?!” 这成品率低得吓人。 她惊道:“为什么需要石膏模?” 叶三峰和牧先生说了半天,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。 他俩累得狠了,垮了精神,无力气多说话,唐荼荼只好催着他俩去睡觉,自己回了屋,睡意全飞了。 她躺在床上,满脑子全是石膏、无机玻璃的化学式。唐荼荼一个搞工程的,对各类建材不算陌生,可也只是“不陌生”而已。 她大致清楚玻璃是熔融态的液体出炉后,再倒进模具里冷却塑形成的,怎么会需要连着石膏模具放进炉子里边烧呢?这成型的顺序反了。 揣着满脑子化学方程式睡下,第二天一早,唐荼荼早早出门了。 叶三峰和牧挂书已经收拾停当,唐荼荼和牧先生坐马车,叶先生骑着马,凑到窗边跟他们说话。 唐荼荼有点惴惴:“我娘呢?这镜片的事,跟她说了么?” “这点儿小生意,哪值当跟掌柜说?”叶三峰笑道。 “掌柜的忙着跑货呢,家里三支商队一块出门,两支南行,一支去陕西,二百五六十号人呢,都得安排妥当,掌柜的忙得脚不沾地的。” 唐荼荼嘴上说着“做生意真辛苦”,心里却悄悄松了口气。 马车一路向东行,出了城,大约走了三五里地。 下了宽敞的官道,转上乡道后,路就不好走了,前几日又下了雨,路上全是晒干的车辙印,颠得人全身骨头都要散了。 路过三个小村之后,终于到了地方。只消一眼,唐荼荼就知道叶先生为什么说这地方好找了。 目之所及,这一大片屋舍又高又狭长,和乡户人家的屋舍样式一点都不一样,烟囱高高探出,长得像一片厂房。 煤炭、木料烧出来的烟袅袅向天上升,给四野结了薄薄一层浮灰,将这青山绿水的地方降级成了个大灰炉,树木都没别地儿绿得鲜翠。 唐荼荼几乎是潜意识的,捂着嘴,咳了一声。 她咳完了,才发现并不呛,空气近乎是清新的,只有脚尖沾了一点尘灰。 叶三峰笑她:“姑娘鼻子是真灵,我可一点闻不着烟味。” 唐荼荼跟着干笑了下。 她审视着这排窑炉房,全是自己没见过的炉子构造,没见过的矿石,工人穿行其中,拉矿石m.IYIGUo.ne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