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荼荼没受过同辈人的礼,心情复杂。 “怎么称呼?” 穿着褐衣的小尼姑摇摇头:“真名不值一提,小尼坊间诨号‘诙谐’;这是我妹妹,画趣,她试修七日闭口禅,还没到七日,不能开口说话的。” 唐荼荼听着这名儿耳熟,奈何想不起来,还是芸香轻声提点了一句:“话本。” 唐荼荼:“诙谐居士!” 她想起来了,在各家书社都见过这个署名,写古代版言情小说的。 什么书生路遇风雪借宿荒郊野庙,遇上了狐妖;什么中原名门小娇娘和草原小王子不得不说的爱恨情仇……虐得死去活来、活不来也要人鬼情未了、情未了仍成怨偶之后,神来一笔,续个皆大欢喜的结局。 每到关键之处,文笔愈发缠绵,还常常配图,配图的大概就是这个画趣姑娘。 她俩年纪太小了,唐荼荼心底敌意减了减,站起来,也双手合十,还了个不清楚地不地道的礼:“早早早,过来一块吃吧?” 两孩子就端着碗坐过来了。 厨房那么多漂亮碗,她俩人都选了个大白瓷碗,吃前先闭上眼默背经文,把一顿早饭吃得像化缘来的四方饭,很珍惜的样子。 碗里清凌凌一筷子小面,飘着一点点油花和葱花。 连芸香都忍不住问:“吃这个能饱吗?” 穿着沙弥尼衣裳的诙谐居士认真道:“我二人已经受过具足戒,平时一饮一啄,起居常行,皆需按寺庙规矩。” 唐荼荼默默拿了个空碗,把桌上的卤牛肉扣住了。 诙谐居士摇摇头:“无妨,姑娘吃自己的,清规只律己,不传人,不为未受具足戒者说上人法。” “没事儿,我也吃饱了。” 唐荼荼手背遮着嘴,遮住了一个不该有的笑。 分明是动机不明的敌人,举手投足处处透着萌趣,一板一眼说话的样子特别逗。 离近了瞧,这两个小尼姑生得纤瘦,双颊白得几乎剔透,唇薄鼻纤,是很秀气的容貌。看个头,分明十六七岁了,却像不通世故的稚子。 瞧不出来啊,能写出虐恋情深缠绵悱恻爱情故事的,是这么俩一只脚踏进佛门的孩子,一点也不像。 唐荼荼没大看过她俩的书,却大致知道写的是什么,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走完了,还会写到洞房花烛夜和婚后生活,是坊间书生们要斥一句“淫词秽篇”,再偷偷摸摸派奴仆买回去看的书。 唐荼荼盯了半天挪不开眼。 诙谐居士似知她所想,放下筷子,单手立掌于胸前:“书不是我写的,那是家慈生前所作,她一辈子笔耕不辍,留了许多手稿。” 家慈,唐荼荼问:“是你母亲?” 小尼姑摇摇头:“是我祖母。她生平最爱写世间情事,又恐骇人听闻,不敢刻版印售,平凡地活了一辈子,晚年抱憾而去——家里收敛遗物时,不忍老人家泉下伤怀,我与妹妹便为她整理出来,借她生前笔名发表,‘诙谐’二字也不是我的。” 唐荼荼:“你祖母她……” 小尼姑浅浅一笑:“她与姑娘一样,是异世来客,已过世五年了。” 唐荼荼怔了怔:穿越来的言情小说家么? 倒没多大惊讶。早在从二殿下那儿知道“百年间异人共计三十三人”之后,甚至更早以前,在王家看到江茵遗书后,她就料想到会遇上异人的后代了。 只是遗憾。唐荼荼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遗憾什么,心里蔓开了一大片怅惘。 诙谐带着妹妹慢条斯理地把小面吃完,直到碗底干干净净的,一丝葱也不剩,才放下筷子,站起来又行了一礼,温声说。 m.iyiGuo.ne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