瞧着心态都还好,病人没有张惶失措。只是人数不对。 唐荼荼皱起眉,眼看右边与她并行的那辆车,车上坐着个老太太,车下步行跟着俩媳妇俩儿子,捱着风雪一路送,送到印坊门前了也没撒手。 而印坊门前有吵嚷声,好事者围了一重又一重,差役喊着“别聚集,扎堆要染病”,也没人理会,全伸长脖子看热闹。 唐荼荼从车窗前直身,借着车底高,一眼看到人群最中心。 那是一个染了红眼病的孩子,六七岁大,额前垂一撮软发,还小得很。 他那娘扯着差役的袖子,哀声求着:“孩子在外头扑耍,不知从哪儿染上了红眼,他这点年纪穿不好衣,吃不好饭的,为娘的在外头怎么放心啊?求求差爷通融通融,让我随着进去吧!” 拉拉扯扯的,差役丝绸手套都叫她扯下来了,难免动气,振袖回拉自己袖摆,力气大,把那妇人扯了个趔趄。 “不是告儿你了,里头有伺候的!有伺候的!医士医女足足好几十个呢,您孩子就是把屎把尿,也有人能搭把手!大嫂你这闹闹哄哄,岂不叫我们难做?——噢,这家老太太腰腿不好,跟个媳妇进去伺候;你家孩子年岁小,跟个妈进去?人人都如此,岂不是坏了规矩?好好的人进这疫病所做甚么?” 那妇人嘤嘤啼啼,抱着孩子哭不停当了,被衙役把孩子抱走了。娃娃还是不明事理的年纪,也跟着一起嚎啕大哭。 唐荼荼放下帘子只留一条缝,马车驶过那夫人身侧时,她压低声说:“您绕半个圈子去后门吧,我给您开门放您进去。” 妇人眼睛一亮,连声要谢。 唐荼荼忙说:“噤声。您动作麻利些,别让别人看见了闹起来。” 车夫驱车进了门,唐荼荼四处一瞧,医士全穿着白大褂,夜色中也很好辨认,她喊住一个面熟的医士,依稀记得叫廖海。 “廖小哥!” “哎。”那少年几步跑来,目光清亮:“唐姑娘什么事儿?” 唐荼荼低声吩咐:“外边人多,我怕闹起来,你带几个脾气好、慢性子的医士出去,把岁数大的、腿脚不好的病人搀扶进来,好声好气跟人家家属讲明道理,可以么?” 廖海一拍胸脯,笑出一口白牙:“姑娘想得周到。”立马招呼人去了。 印坊两进门,又左右两开院,隔离用的宿舍区在右边。 老远就听到赵大人的声音,他站在二门前的老槐树石台下,双手下压,示意百姓稍安勿躁。 赵大人坐着开了一天会,官袍皱巴,额纹耷拉,衬得他面庞更老,上了火的嗓子喑哑,再扬声说话不免声嘶力竭。 晃眼一看,这老官好似架起了一身长太息以掩涕兮、视生民苦为自己苦的大格局。 他帷帽手套戴得严严实实,却说:“诸位别急,别慌,这赤眼病无甚厉害的!老夫派了几位得力的亲信留守此地,与大伙儿同吃同住,要不是老夫公务实在繁忙,实在走不开,必要亲自住进来跟大伙儿受受一样的罪!” 唐荼荼离得远,后头的话听不太清了,只见周围送别的家属们连连作揖,喊着“青天大老爷”。 还青天,要是满朝都这样的青天,天都得塌半边。 唐荼荼表情复杂地下了车,去后门把那妇人接进来,见四下井井有条,厨房炊烟袅袅,病人在排队打饭,远没有她想象中的混乱模样。 看见一个熟悉的身条丰腴的妇人,唐荼荼忙迎上去:“嬷嬷怎么进来了?” 古嬷嬷年逾五十,家口都在京城的庄子里,华琼不放心荼荼,让她跟过来陪三年,古嬷嬷也二话不说过来了。 她双眼明亮,没一点病状,今儿还跟着进了这印坊,一起隔离…… 古嬷嬷戴着帷帽打饭,笑说:“在外头也要天天惦记着姑娘吃得好不好,能不能睡着,不如陪姑娘进来,左来我也想瞧瞧这赤眼病是什么厉害东西——可别说我了,小杨氏一家才值当姑娘夸,她家那口子和儿子也都跟着进来m.IyIGUo.NE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