哪怕有再多的愁,今儿谁也不能露出苦相来。 今日是正月十五元宵节了,听着外头挂灯笼,点鞭炮,汤药里头的苦味好像也淡了。 印坊门前加派了衙差,从天亮起就严防死守,就怕今日来探病的家属太多,人挤人的出什么乱子。 衙差举着杀威棒站成一排门神,院里也拉了两条麻绳,挡不住人,权当画条界线,病人站在里头,家属站在外头,可以隔着几步远远地跟家人说说话。 起初还好,家属都在门前排着队,等着叫名字,没有起哄的。印坊里吃住不愁,也不必干活,病人脸色都挺好,家属看了无不满意。 可前头探完病的不走,后来者却越来越多,临近晌午,大门前围了个水泄不通,衙差扯着嗓门也整不齐队。 来探病的家属手里提着四吉点心,要么装着瓜果,求来的祛邪祟遛百病物件更是五花八门,什么如意、黄符都是最寻常的了,竟还有送老公鸡的、送匕首的。 匕首要放在枕头底下,开了刃了,竟还没有鞘,就一条破麻袋布缠裹着。仆役上前接物时,胳膊都不敢打直了。 送公鸡的更绝,现场一刀抹了鸡脖子,热腾腾的血掏出碗来接了,招手呼唤着:“弟弟快来!” 衙差都傻了,还没迷瞪过来,后头一小个儿少年矮身从麻绳底下钻出来,几步跑上前,抱起碗咕咚下咽。 医士:“哎!哎!这是哪个村的旧俗啊!” 喊也白喊,那小鬼咧嘴一笑,又从麻绳底下钻回去了。 一群医士真是哭笑不得,畜牲血热,这几口鸡血下去,几天的药都白喝了。 唐荼荼站在边上,但凡听见人堆里有女孩的声音,总忍不住循着方向瞄一眼。她有点想珠珠了,又知道有母亲和胡嬷嬷看着,珠珠不可能出来。 可越听声音,越觉耳熟。 “姐!姐!我在这儿呢!” 少女声音清越,一声把唐荼荼的视线勾过去,只瞧了一眼就黑了脸。 家里人是坐马车来的,珠珠站得比车高,一脚踩在车辕,一脚蹬在马屁股上借力,但凡马走一步,就要拉她个大劈叉。 唐夫人探着身,怎么拽也拽不回她去。 唐荼荼瞪着眼,又不敢喊话训她,怕珠珠一分神从马车上栽下去,瞪着眼比划了个回去的手势。 珠珠也不知听懂没听懂,好不容易被唐夫人拽回了马车,这才消停了。 人太多,唐荼荼跟她说不上话,也不想珠珠往人堆里挤,掏出了纸笔,想托衙役递张条子过去。 【姐姐食言了,今儿没法带你看灯了,小丫头也别去灯会上凑热闹了,坐家里看焰火吧。】 字太多,纸条盛不下了,翻过背面写了句【元宵快乐。勤洗手,不许揉眼睛】。 衙差大哥帮她把条子递过去,珠珠与她娘头抵着头看完,又趴在车窗上挥挥手,冲着她笑。 小丫头十二了,出落得愈发娇俏漂亮。这孩子特会遗传,得了唐夫人的琼鼻杏眼,还得了唐老爷的圆脸盘。 假若脸型随了唐夫人的瓜子脸,眼睛大又瓜子脸,容易有楚楚可怜之相。就这圆圆脸挺好,笑起来两颊都是小太阳。 唐荼荼挥挥手,转身要回去了。 衙差拿着杀威棒只是摆设,今儿是新县老爷上任头一天,在这儿闹出乱子来当真要命。百姓也看出来杀威棒是摆设了,开始三五成群地钻绳子、闯人墙,玩儿似的嘻嘻哈哈闹成一片。 一群衙差仿佛老鹰抓小鸡,逮了这个漏了那个,人墙很快断开了。捕头气不打一处来,提气怒喝:“都站好!排好队,不准越绳!” 医士们也着急喊:“病人不能乱传东西!要防着赤眼病带出去。” 没人听。骂得越凶,百姓越是起哄。 唐荼荼又恼火了,她真是太不喜欢跟刁民打交道了,道理不能好好说,话不能好好讲,非得扯着嗓门嚷才行。M.iyIgUO.Ne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