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站在赤城最高的望楼向下望。 这是江凛头一回看见元人的军队。 他们行军极安静,马跑时不嘶鸣,马停后也不俯脖子吃草,悄无声息地伏了过来,似月夜下突然长出来的一片兵马俑。 元人多数身量不高,史书载“鞑人身不甚长”,论身形剽悍,比盛朝的前军也没剽悍到哪里去。 将官不往小兵中躲藏,大喇喇骑着马在最前边。 看他们止了战,不攻,元人那小将竟也不跑,隔着不到二里地与赤城相望,是在观察他们的动静。 陆明睿气得重重砸了一下垛口:“想攻也攻不着,火炮射距不够——北元人猾得很,早摸透了咱们什么炮能射多远!” 南面的一万观战兵越来越近,今日来的大半是骑兵,正是天时地利人和凑了个齐。虽然蒙古骑兵不好追,可他们刚急行军过来,马疲了,奋力去追,未必不能叫这群枭狗陨命于此。 江凛低低一笑:“今夜再给你上一课。” “小将军请讲!”陆明睿立刻亮了眸子。 江凛伏低身子对准望山孔,握着炮膛慢慢上抬,填了一枚土弹,一枚铁弹,又是一枚铁弹。 “你疯了?!”陆明睿额角直跳:“会炸膛的!” “嘘,噤声。” 女墙炮口低矮,想射远,却需要炮口有个高仰角,江凛几乎整个人都跪伏在了地上,冰冷的炮捶抵着他的胸口。 陆明睿听到他幽幽说。 “在遥远的东方,水军有种舰炮,叫葡萄弹,将多颗球形的炮弹固定在一起,一射多发……在资源匮乏的时代,更有无数野路子的变式,比如穿|甲|弹在前穿透重甲,葡萄弹在后,弹片迸溅打出更大的伤害。” “也有另一种三弹式变法:一枚轻弹在前,一枚铁弹在尾部爆燃,毁在炮膛中。而中间一枚铁弹,会被爆燃的推力送出更远,载着轻弹射出1.5倍的射程。” 江凛微微一笑:“俗称:‘火箭上天’。” “轰——!” 陆明睿耳边嗡得一声巨响,怔怔去看。 元人那将军所站的位置刹那火光漫天了,迸碎的铁屑与泥弹飞射,周围的元兵如刀割麦穗,密密麻麻倒了一片。 这一声炮响成了开战的信号,一时间,所有火器营兵误以为元人在射程之内,一连串泥土弹朝着北面轰了下去。 “攻——!” 司老将军一辈子以狠辣著称,没当过主将,做了一辈子的前锋。老来为小辈攒福,眯眼一笑扮起了慈和,可一握枪,照旧是那个杀出一身战功的前锋将军。 二殿下与他一东一西,红营兵兵疲马累,竟不比他慢。 那五千蒙古兵分明停在小炮射距的最远边界外,自己将军被一个连环弹炸了个人仰马翻,生死不知。换作任何军队,都得咆哮着吼几声“将军——”。 可蒙古兵没有。 附近被气浪冲倒的兵也全凭自救,飞快拽扯着身旁小兵的马鞭爬上了马背。 被火炮震天撼地的动静轰着,元军只懵了一瞬间,炸耳的鸣金号呜呜响了起来,是要退兵了。如此一转向,他们的前锋立刻变成后卫,该是慌不择路、队伍撞得人仰马翻的时候了。 江凛一瞬不瞬地盯着。 一…… 二…… 三…… 四,五,六,七,八…… m.IYIguO.Ne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