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家的家丁不知是什么来头,不苟言笑,金刚怒目的,拳脚功夫好得出奇。 想来想去到底不放心,跟老爷知会一声吧,唐老爷辗转反侧了一宿,黎明时分终于想通透了,殷殷落了句。 “夫人不必管她,荼荼那孩子有分寸。” 爹娘心里的愁肠百结,唐荼荼全然顾不上理会,一忙起来昏天黑地的。她在每天有限的十二个时辰里,除了保证充足睡眠,连一日三餐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。 随身记事本不离手,两天能写满一本,耳边永远有人在问询。 “姑娘,用夯土砖能行吗?您说的混凝土骨料到底是什么东西?” “姑娘看看这回的砖,水渗得慢,上头洒了水,积水三日也没渗到底儿。” 唐荼荼:“这粗砂不行,砂砾需要筛拣,这砾石大的小的乱七八糟,到时候出料不均匀,墙体干了后就不能均匀受力。去找木匠做一套铁丝筛网,我要的是指甲盖大小的砾石。” 混凝土与普通的夯土浆不一样。时下民间百姓砌墙垒房,舍得用砖的那都是大户人家——贫民盖房子是先以坚韧的木柱起形,再拿黄黏土和泥一层一层往上砌,干一层,抹一层,直到房子成型。 这样的土屋寿命极短,一股大风能吹跑土,力气大的壮汉一脚能踹翻整面墙。 讲究一些的人家用黄米汤代替水搅拌石灰浆,借米汤中的支链淀粉做胶凝材料,凝固后就可以在石灰缝隙中生成更紧密的微观结构,让砖块黏得更紧实——明清时期多段长城就是这么筑起来的。 但受天然原料所限,砖墙本身就有抗压性差、中空缝隙多、吸水吸潮的缺点。普通砖窑烧出来的砖与后世没法比,要是用作化工厂的主材,不出一个月就会因为污水泄露焦头烂额,得时时提心吊胆,找补问题。 像娘说的御窑,专门给皇家烧砖的那些砖厂,一块结实牢固的大青砖从粉料到成型能烧两年。就算二哥,就算太子一路给她亮绿灯,耗时也久得没法想象。 唐荼荼打算一步到位,抛开砖墙,也不用砖混结构,直接挑战全钢筋混凝土浇筑。 盛朝是能炼得出钢的,华夏是炒钢法的祖宗,只是炼的钢通通拿来造兵甲刀械了,还从来没有人想过打二十米长的钢筋。 唐荼荼揣着点劣念想:真要造出钢筋混凝土的工场,其使用寿命能送走三任皇帝。 与其做什么漏洞百出的砖墙,不伦不类的砖混,不如砸下巨资试试最难的钢筋混凝土,她想极尽后世工艺之能事,在东镇打造一座地标性建筑。 …… 出师未捷,脑细胞先死了一半。 饶是年掌柜找来的泥瓦匠打铁匠手艺再好,也听不懂张力拉力压力是什么东西,看不懂结构图纸。 唐荼荼讲得舌尖都秃噜了,也没给匠人们讲明白,反倒把一群泥瓦匠说怕了,连连摆手说“这活接不了”,领完工钱一哄而散了。 只留下个凄凄凉凉的地基。 唐荼荼坐在抹平的泥地上,数了半个时辰蚂蚁,终于垂头丧气地明白:民间的技术人才靠的是熟能生巧,吃的是手熟的饭,能养家糊口就是好光景了,他们没毅力去提进技术,一听事儿多事儿难,就迈开大脚板溜得飞快。 “姑娘,吃口饭歇歇吧。” 唐荼荼回头去看,一群影卫笑吟吟望着她,拱手的作揖的,口里全称的是“姑娘受累了”。 “姑娘巾帼不让须眉。” 唐荼荼被逗笑了,脱下马褂,回屋去洗漱了。 她日日穿着旧衣裳来,再裹一身更破的马褂干活,饶是如此,也撑不过两个时辰,不过晌午就又灰头土脸了。 唐荼荼洗干净手和脸,把一盆灰水泼进篱笆墙下,躺进摇椅里,蜷成一朵自闭的蘑菇。 ——啊,好难啊。 芙兰端来一盅小馄饨,配了三样素菜,炒得微焦的海米煮芸苔,煎出金黄壳的脆皮豆腐,还有素烧茄,都是姑娘平日爱吃的,也没能提起姑娘的食欲来。 唐荼荼边走神,边细嚼慢咽地吃,盯着图纸不挪眼m.IyIGUO.Ne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