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个小时。 “大家记住了,手边药材不够的时候,绿豆、金银花与甘草是万用的解毒药。绿豆熬汤灌服,减毒最快;金银花清热消肿;甘草不光解毒,还抗利尿,防着多溺伤肾。” 杜仲说话永远轻悠悠的,声音落不实。 天津城里没有散在街巷里的御医——御医都被大官供起来了,进门出门都跟皇上驾临似的。但天津城里的名医却不少,别的大夫教徒弟,不打不骂就是大善人了,师父讲话时是绝对不允许顶嘴的,徒弟得把师父的每个字捧得高高的才行。 到了杜仲这儿,“小杜大夫你过来看看”、“小杜大夫这边瞧瞧”,一天一夜没停过。 只是杜仲体力吃不消了,这孩子天天吃着素,本来就没长出壮实身板,一宿没睡,走两步便晕晕沉沉的,一个趔趄差点栽地上。 “哎唷!”廖海吓一跳,喊了声“师父得罪了”,矮身一蹲,背起他就往休息的地方跑。 这人力车实在简陋得不像话,杜仲被颠得七荤八素,抬头冲着天,呼出了一口疲惫的气。 他身边跟着的都是县学生,这些青年人聒噪又热络,围着他,这个惊叫“师父怎么了”,那个嚷嚷“师父怎么头晕了”,“师父没事吧”,“快去给师父盛碗热汤”。 一只又一只的手伸过来,给他把脉、按太阳穴,也帮他捏手臂松弛肩膀,热乎乎的手炉塞到他怀里。 杜仲轻轻闭上眼,藏住眼角一点湿意,把怀里的手炉往心口揣了揣。 好暖…… 娘娘像前立着两座日月石塑,汉白玉的台基有一人高,明晃晃的。 疍民里边有见识广的,说这汉白玉跟皇上脚下的台阶是同一种石料。小孩们全疯了,一个一个排着队爬上台基,全身绷得直挺挺的装皇帝样,底下一排孩子呼啦啦下跪,喊着“皇上万岁”。 衙役们从旁边过来,听着“万岁”捏了一把冷汗,赶紧把这群不懂事的娃娃撵下来。 司值官拿着第一封案情公示书贴到玉台上,这张新鲜的纸招来了稀稀拉拉几十个疍民。 不识字的文盲们大眼瞪小眼,司值官清清嗓子,扬声念:“大伙儿都过来看,上头贴的这是案情公示书!严钦差与‘小贺先生’发了话,凡是受了此案牵涉的人都有知情权!” “大伙儿知道什么是知情权吗?就是说,在一个案子破案过程中,大伙儿有权知道自己被安了个什么罪名!有权查阅案件的相关证据!有权给自己辩护!” “谁有什么疑问,有什么线索,就过来我这儿登记,这些消息立刻就会报给大人们!大伙儿都听懂了没有啊?” 没人听得懂的。过来凑了个热闹的百姓扭头,又行尸走肉般坐回了广场上。 也不知道是毒烟熏的,把人熏呆了,还是这些人本来就如草芥一般,活一天算一天,走路不是一步一步扎扎实实迈出去的,像是绳子吊着顶,空荡荡的两条裤管里伸出两条细腿,脖子在前,屁股在后,就这么脚不沾地地“游”过去。 这些咸鬼不吼不叫的时候,那点活劲儿散去了,更不像人。 值官连着喊了三遍,这“案情公示书”也没招来几个人。 但很快,第二封案情公示书贴在了第一封的旁边。 值官更卖力地喊着:“大伙儿都过来听一听,眼下已经搜着好几条线索啦,严钦差断定能载得动银箱的船必定是大船,能悄默声地把银箱运上船,必定是在天黑时,顺着一查,在库房后头发现了深深的车辙印呐——这说明什么?说明这几天有人从神堂的库房里运了重物出去!运到了码头上!” “离了码头的大船总共有七艘,三条载满了客,另外四条船不知道装的是什么,这几条船都在船局挂着名,全驶向南边去了!钦差已经派了快船去追查!” “从来外贼必有内鬼接应,钦差把神堂里的道士真人们都押起来了,正一个一个地召他们问话,今日便能有个结果!” 差役站在石像前吼破了喉咙,嗓门大确实有用,底下围着的疍民越聚越多,却只是仰着头呆呆看着他,没给出什么反应。 多年缺油少肉的日子弄迂了他们的脑子,什么钦差、什么船局个个是生词,对一件事的反应比城镇里的百姓迟钝许多。 可也有的是人脑子清醒,人堆里嘘声一片:“怎么审?鞭子镣铐,麻纸糊脸,老虎板凳辣椒水?官老爷们除了这套还会干什么!不去想怎么破案,反而去审道士?” 值官忙说:“没有用刑!只是问话,不是拷打,‘小贺先生’说了,问话过程是公开透明的——大伙知道什么叫公开透明吗?就是不怕人看,随时接受百姓监督,你们派几个人出头,过去看看官大人们是怎么查案的,就知道什么是公开透明了!” 人群静下来。 那片叫衰的声音渐渐变成低语,变成左顾右盼。胆子大的、不怕事的,惊奇又新鲜m.iYIguo.Ne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