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该是感到不耐的,然而垂下眼,却见冯玉贞就在一臂之间,仰着一张白净的脸,眼巴巴等着他。 眼中是介于不安与期待之间的神情,她全然依附、信任他,将他的话奉为圭臬。 犹如一阵急雨扑灭火堆,对愚笨之人的不耐霎时间消散,于是低头,又一次更细致地告诉她。 到镇上坐车不到一日半,只呆上两日,之后再去陵都一趟,路上还要一天的功夫,陵都呆上三四天,客栈已经托人打点好,来回最快半个月的功夫。干粮不必带许多,路上盘缠充足。 出行定在十一月初,冯玉贞提前去绣货行一趟,把下个月的荷包一并支付,说起来这两回掌柜的对她态度愈发恭敬,她倒是能感知地出来,却不知道是不是那位官小姐提点了什么。 总归她如今每个月只用绣三个荷包,无一例外都是绣货行提供针线布料,精美华贵,指定纹路,有时还需要纹字,专供给贵人们。 报酬自然也来得十分优厚,崔净空又不要她的银钱抵府上开支,因而攒着攒着,逐渐也很有分量。 她欲图当日见面时将那本书归还,然而掌柜却道:官小姐这回并未有邀约。冯玉贞只得将书递交给掌柜,请他若是方便,代为送还。 知晓崔净空此番要去诸位官员府中登门拜访,冯玉贞自然提到为他添置几身秋冬的衣物,同他商量再去成衣铺。 然而崔净空却没有那等闲工夫,隔日回府时候尚早,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两个裁缝。 两人手法老练,瞧着是上门为一些老爷夫人量体裁衣的,这一男一女,自然不是只为崔净空一人服务。 冯玉贞站在一边,连推拒的话都没来得及出口,就被横竖左右招呼了。 那个男裁缝巧舌如簧,开口吹得天上地下,紧接着便道,不若按着今年新颖的款式,为夫人赶制几身秋冬衣物,一伙儿包圆了。 崔净空并无不可,微微颔首,光冯玉贞一人就要做十几身,她忙去制止,可崔净空在这方面堪称顽固不化。 两个裁缝生怕她反悔这桩买卖,一溜烟跑了,冯玉贞知道这事已成定局,不知这一下花出去多少银子,虽然崔净空总说是什么周大人接济,可还是忍不住埋怨他大手大脚。 崔净空并不急着辩解,他悠悠走到冯玉贞身边道:“嫂嫂到时也要随我登门拜访的。” 冯玉贞怔住,那模样有些犯傻:“我也要去?” “等出了这地界,嫂嫂便是我夫人,自然应该随我一起。” 崔净空脸不红心不跳,冯玉贞反倒脸上一臊,赶忙堵住他的嘴,不让他再往下说。 他这样一提,话本里也有过崔净空同公主二人一同出席宴会的场景,一想到将要挤入那群围坐的华美雍容的高门贵妇,冯玉贞心里莫名紧了一下。 一切准备就绪,十一月初出发。 冯玉贞并非多娇贵的人,她做主子都不愿意使唤别人,可是整天都闷在车里,行过山峦,偶尔车轮碾过碎石,腰眼被颠得发麻。 第二天她就撑不住了,身后塞着引枕,半靠在车壁,面色苍白。 崔净空这时候便伸出手,展臂将可怜的寡嫂拥进怀里,坐在自己膝头,温热的手掌探进衣裙,隔着一层薄薄的亵衣,在她腰间抚慰按揉。 冯玉贞实在难受地厉害,也顾不上会被赶车的田泰撩开帘子撞见的风险,任由他缓缓打转揉着腰,半日都被青年这么抱着。 崔净空却从这里得了趣,吃饭喝水也不叫她下来,要不是冯玉贞羞恼,估计抱着寡嫂下车的事也不是干不出来。 下午抵达县里,舟车劳顿之下,两个人在客栈歇了半天,隔日起才提礼,一同去往知县府上拜访。 郑茂章早早坐在厅堂里,手里握着一张昨日傍晚收到的名贴,上面写明今日上午将与拙荆一同拜访府上,某对大人的恩情铭感五内,遂登门问候道谢。 他把这副名贴放在桌上,更仔细地观察一些细节,尤其是锋锐的笔锋,喟叹道,字字锋芒毕露,犹如出窍的利剑,同写下这手好字的主人像极。 “这都一个晚上了,怎么还看呢?饭都不吃了。” 一道声音打破了他沉浸在欣赏赞叹的心绪,继室李氏端来一碗姜粥,放在他身前的桌上:“姜粥暖胃,散风寒,趁热喝吧。” 郑茂章今早本就没怎么吃东西,因而腹中空空,他却不着急吃,反而想到什么,对李氏道:“今日府上要有来客,吩咐厨房早些着手午食。” 他前脚端起碗,后脚李氏颇有些无所事事,从桌上拿起那张名贴,她是丰州南方一个没落氏族的庶女,琴棋书画略略通晓,自然看得懂字。m.iYIGuo.NE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