炕桌上那碗牛乳早放凉了,妙真欠着身子喊他,“你进来,主子我要犒赏你。” 良恭走进屋,迎着几面亮堂堂的烛火,妙真才看清他的脸色有些委顿与黯淡。她心下一惊,以为他是病了,细细窥两眼,又不像。 她使坏的念头沉没下去,好好的把牛乳向前推去,“你把这个吃了,凉的。” 良恭看着她亮锃锃的眼珠子,想到夜间易寡妇眼里的火光,脸上的笑便有几分凄冷,“无功不受禄,小的不敢要大姑娘的赏。何况进府时撞见老爷,果子叫他拿去了几个。” 尤老爷贪吃,撞见了自然就脱不了手。妙真把纸包打开,见还有三个,满足地笑弯了眼,“我吃一个就够了,牛乳也吃不下,放冷了腥气就重,我更不爱吃。” 良恭最恨这些招猫逗狗的赏赐,什么赏都不如银钱实在,又推,“姑娘赏给他们吃。” 两回下来,妙真难免生气,迎着目光瞪他一眼,“叫你吃就吃,哪有这么些废话?”她把脚轻跺了两下,榻下的踏板“笃笃”响得很闷,“就坐在这里吃。” 良恭全无胃口,已有些不耐烦,但也怕独自回到那间憋闷的屋子里会不由得想东想西,只得转背坐下,端起牛乳一饮而尽。 妙真见他吃酒似的豪饮,在后头“嗤”地笑一声,“没吃过好东西?这样心急,哪里吃得出滋味。” 他没搭话,背影近在眼前,显得辽阔寂寞。妙真望着他的后脑勺,越看越想起柴房里来讨饭的那只大狼狗。而裙下却是一只丧家犬。 她慢慢笑不出来了,从他肩头递了个果子下去,“一会我要跟着老爷太太出门去吃席,你可没空再吃早饭了。快吃了去给我吩咐软轿。” 良恭扭头看她,她向下躬着一点腰,长发落了几缕在他肩上。在幽幽暗暗的天色中,她白皙的皮肤格外显眼,温柔得像遗落在人间的月神。 他接下那果子,指尖触摸到的温度,是他这凄冷一夜唯一的抚慰。 两个人背着日出,沉默地在榻上榻下吃着早饭,满室都是“嗑哧嗑哧”酥酥脆脆的声音。妙真也不知什么缘故,觉得这声音慢慢地在像咬断了些什么。但口齿的余味,是长长的蔓延着。 天终于彻头彻尾亮起来,阖家便往冯家去会局。那冯家正是府台冯大人府上,冯大人是外任来的官,本是京中人氏,在嘉兴多年,是尤老爷在官场上的靠山。 如今听说这靠山要移位,尤老爷少不得着急,趁这日来赴宴,与冯大人在书房详谈。 那冯大人抄着两手,靠在太师椅上无奈长笑,“老兄也是知道的,这几年朝中党争不断,我这回被调回京,连自己的前程如何都说不准,何况是你。咱们自求多福吧。” 看他神色,想是没有回旋之地了,尤老爷握着袖口,两手放在膝上,乐呵呵笑着,“大人何必多忧,您在任这些年,并无什么过错,就算朝中纷争牵连到您,也拿不住您什么把柄。” 冯大人睇他一眼,笑叹,“老兄这样想?欲加之罪何患无辞,你我这些年的交情,落在人家口舌里,只怕也要想法子翻出些花来。” 尤老爷大惊,笑僵在脸上,“大人的意思是……” “我实话告诉你吧,你们尤家的买卖,眼红的不少。明年派来替我的李大人有门亲戚就在嘉兴,好巧不巧,正是你们尤家的老对头邱家。你们两家都是做的丝绸生意,这些年,邱家的买卖做得愈发大,为什么?还不是因为人家朝中有人。等那李大人到了嘉兴,你趁早奉承好人家,免得叫邱家挤得没路可走。” 见他虽是好言相劝,可眼色中有些威逼冷意,尤老爷转念就明白,这冯大人是怕人走茶凉,唯恐回京没叫人查出他什么把柄,倒是他们尤家在这头先将他卖了,因此来试探。 尤老爷忙把浑圆的肚子挺起来,语气锵然有力,“我怕他邱家什么?从祖上算起来,也是百年的对头了,祖宗都对他们家没软过气,难道在我这里丢了体面不成?凭他什么李大人,我只认您冯大人!” 冯大人连连点头道:“亏得你老兄还看重我,你只管放心,回了京,只要我熬得过去,就牵扯不到你们尤家。” 他这样“有情”,尤老爷自当“有义”,也跟着表示,“大人明年回京,想必是免不得要给旧日同僚捎带些礼回去。这倒不必大人亲自费心,全由我尤家代劳了。” 冯大人笑赞,“其实官场上,不怕下错注,最怕那些骑墙草。有时候一条道走到黑,未必不是条生路。” “很是,很是。”尤老爷握着圈椅的扶头,呵呵堆着笑脸。 此时倏地听见敲门,是冯家的小厮领着良恭进来。尤老爷见他便吩咐:“我和冯大人这会要到外头去一趟,你到后头传话给太太姑娘,叫她们多坐一会,等我回来再一齐家去。” 良恭拱手应下,那冯大人扬着声说:“你老兄,这点子小事,叫我府里的下人去代传就是了。” 尤老爷客套m.IyigUo.nE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