开席,阖家人口都在,他便悄然退回院中,手里提着两包兔肉脯与炸鹌鹑,竟不知该如何安放。 待那两包冷肉被遗忘,已倥偬过去几日。安阆与胡夫人被安置在园中客房,胡夫人每日由曾太太陪着访亲探友,诉说家常;安阆则多半与二姑爷寇立伴在一处吟诗作对,谈笑风生。 然而这跌碎几处的亲戚,都是貌合神离。胡夫人不过每日见缝插针向曾太太炫耀新结的亲事;安阆也与那一身奢靡习气的未来连襟话不投机。 这日寇立邀安阆往行院吃酒,安阆借故推脱,抽出身来在园中闲逛。逛来逛去,脚似认得路,不觉走到妙真院前。 犹豫间,门内走出个媳妇,是曾太太房里的人,笑着请他,“安大爷没午睡?真是巧,大姑娘也睡不着,你进去兄妹二人好说话。” 因与妙真有一层亲戚关系在,倒不必太过避嫌疑。况且听这媳妇的意思,是得曾太太允许的。他便点头往里进。走到场院中,向东厢瞥一眼,那槛窗上正映着一枝碎影,微微拂动。 这时节黄莺稀疏,在心里“喳喳”地聒噪,有种抓心抠肺的痒。偏这会,妙真一张艳绝脂粉阵的笑脸嵌在正屋窗户上喊了声:“表哥,快进来吃茶。” 进去时,妙真已迎至外间,穿着家常绾色绉纱短褂,扎着辰砂色的裙,要睡睡不着,乌髻在铺上滚成了蓬云。 安阆不论见她几回,总觉惊艳。可也似乎只是惊艳而已,胸中并没有什么大起大伏的情感,除了一点属于男人的能独占艳魁的虚荣心。 他向她客气地笑,“大妹妹没午睡?” “热得有些睡不着。”妙真招呼打瞌睡的花信,“给表哥瀹碗杏仁茶来。” 安阆笑道:“亏大妹妹还记得我的喜好。” 这事情是妙真有意去记的,按曾太太的话说,做太太的,要事无巨细,她忘性大,得比别人更努力。不过这话不能直说,说了就是过于抬举了男人,不论怎么样,男女关系上,女人即便低嫁,也应当矜贵。 她只闲摆摆袖,“你往我们家走动也好几年了,这还不记得,我就是真傻了。你今日怎的没与寇立出门去?” 安阆坐到椅上,把屋子环顾一圈,“他在外头约了几位生意场上的朋友到罗家院里听曲,我一向不爱那些热闹。” “听曲”是委婉的说辞,其实是一般狐朋狗友去吃花酒,这些妙真还懂。安阆没这些公子少爷的习气,这也是尤老爷看中他的一点。 妙真一手撑在中间的方桌上,托着脸看他,“那你今日岂不无趣?我领你去瞧瞧鹿瑛吧,寇立出门去,她一个人在屋里大约也不得趣味。” 安阆笑着没讲话,她愈发兴兴道:“对了,我领你去瞧瞧我培的花好了!你还没到我那片花圃里看过吧?去年我新栽了好些海棠。” 他仍是低着笑脸,手拈着衣摆上粘带的杂草。觉得她这些打发光阴的法子也像这些零碎的草根,实在多余得无聊。 不过抬眼看见她那张脸,又觉得这无聊或许可以原谅。总不能要人又有面子,又有里子,毕竟世事难两全。他在心里宽慰自己。 恰值花信奉上茶来,他暗里松了口气,趁花信出去,他翘起腿,慢条条呷了一口茶,“我记得大妹妹跟前常伴着的是两个丫头,还有一个呢,来了这些日也没见。” “你是说白池?”妙真提起心神,乔作不以为意地够着脑袋朝门外张望,“她大约到厨房里给林妈妈煎药去了。” “白池”二字跳安阆心口里,惊起蒙了两年的灰。他两年未至嘉兴,有些路都不大认得了,这个名字却是未敢忘也未敢提的。 可当着妙真,他只装作糊涂,“好像是这个名字,我从前听见过你喊她。” 听见这话,妙真又将那点提防之心搁置,动人地笑着,走去端了鲜果碟给他。M.IYiGUO.Ne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