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进门,他把烛灯放在桌上,烛火自发熄灭,前堂太师椅旁放着的鲛珠盈盈亮起,柔和的光辉笼住整间屋子,徐徐自成一方结界。 明朝小尾巴一样摇摇晃晃跟进来,卷巴卷巴自己漂亮的小裙子,吧嗒就跪下去。 衡玄衍做完这些事,一转身就看见她轻车熟路这一套,顿时气得脑袋嗡嗡:“你倒是跪得快。” 明朝哼哼唧唧。 她是超级机智的小阿朝,师尊刀子嘴豆腐心,只要她跪得够快,师尊本来十成的怒气瞬间砍一半,如果她还能哇哇哭两嗓子,那不得了,师尊反要倒欠她十分的舍不得。 熊孩子就是这么机智。 但就像熊孩子会摸家长的脉,家长也太了解熊孩子的小九九,衡玄衍看她这样,当即虎下脸:“别来这套,今天你就算眼泪把这里淹了,你看我会不会揍你。” 明朝肩膀软耷下来。 衡玄衍问她:“你去哪里了?” 明朝不敢撒谎,怂怂瞅他一眼,嗫嚅:“…去找他了。” 衡玄衍脸色沉下来,眉头拧起,叹气:“朝朝,你该看得出,师尊不想让你和他太亲近。” 明朝突然不知为什么心里发酸,有种说不出的委屈。 “我们都有婚契了。”明朝委屈说:“师尊,您答应了,您都愿意为我们订下婚契。” “那是为了要保他的命!”衡玄衍厉声:“他杀了他的亲兄长、褚氏的嫡长子!褚氏必定要他的性命陪葬,你又哭着喊着不要他死,我能怎么办?难道一个理由不给、一点好处不给,只强硬逼迫褚氏不准杀他?真就做一个蛮不讲理的暴君是吗?!” 明朝不敢吭声了,怂怂地低下头。 “一个‘相思引’也罢,情蛊说到底不过是外物,可怕的是心志、是你偏偏从本心里就这样执拗地喜欢他。” 衡玄衍深深叹一声:“朝朝,上次情势紧急,许多话我来不及与你说,今日师尊便清楚告诉你,他体内不止有魔骨,还流着妖的血。” 衡玄衍修为已臻至化神,作为当今至尊,他能看出褚无咎身上笼罩的天道的意志,知道他是禀负天命命格的天命子,但这是普天下只有寥寥几人能看出的天机,更不可诉出于口,衡玄衍怕为衡明朝招惹后患,不能把这件事告诉她,但褚无咎身上的魔骨妖血,他想了又想,还是决定都告诉她。 明朝猛地抬头,震惊看他。 “上古时期,妖魔界还未从乾坤界分出去,大妖与人相恋流传出混血的血脉并不少,褚氏便是延伸自上古神兽大妖的血脉,这本不是什么大事,但如今他身上还有魔骨,妖血魔骨,那就大不一样。” 衡玄衍低头望着她:“朝朝,认真计较起来,他已经不算是一个纯粹的‘人’了,你明白吗。” 明朝浑身一震。 她当然明白。 流着妖的血、魔的骨,他就不再是一个纯粹的人,这也就意味着……如果将来有一天,他也许比任何一个人都更有理由背叛人族。 昆仑弟子自小受的正邪黑白的道理,而记得比正邪不两立更深的,是人与妖魔的绝对族属立场对立! 空气沉寂了很久。 直到衡玄衍听见她低低的声音:“可是师尊,那不是他的错。” “流着妖的血,不是他想要的,一身骨头化了魔,不是他想要的。”明朝低低说:“他什么也没有做,他是一个无辜的人,怎么能因为他都没有做过的事,因为上天施加给他的磨难,连一个机会都不给,就认定他未来会是恶、会变成妖魔。” 衡玄衍忽然有些恍惚。 他看着跪在那里的少女,忽然想起当年在凡人界,把小小的她从百尺祭台的高空抱在臂弯里。 她衣衫破烂,瘦成皮包骨,满面血泥,不到人膝高的小小的年纪,敢握着匕.首,以不死不休的勇气,杀认为应该且必须杀的人。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,世上有这样柔软而坚韧的孩子, 她还很小,可她有善良的心志,有坚韧的骨气,有宽容关切的胸怀,有自己的想法,并敢于担当自己选择的一切。 衡玄衍的心柔软成水。 所有人都说他宠爱孩子,可这样的孩子,谁能对这样纯净柔软的魂灵说不? 但他面色还保持着沉凝,她毕竟还小,他作为长辈总得问更彻底些:“你知道你在说什么,如果他不是你喜爱的人,你还会说这些话吗?” 明朝抬起头,看着他,坚定说:“会。” “我说这些话,不是因为我喜欢他,是因为我就这么认为,哪怕他是一个陌生人,外面任何一个人。”她说:“我也要说。” 只为了未来一个“变坏”的可能,伤害一个仍然无辜的还什么都没做过的人。 世上从没有这样的道理。 “你是做一场赌|博。”衡玄衍问:“你愿意为他做这场赌?” 明朝点头:“我愿意。”m.iYIGUO.nE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