罗汉窄床里。 画好一副斗虫图,谈栩然侧目看去,就见微微泛潮的青丝瀑布从窄床上泻下来,像是从他眉峰隆起的山中淌出来的。 他的头发好,远观如一块漆黑方正的墨,浓密硬直。 谈栩然清楚记得,这躯体还是原身占据时,头发似乎并没有这样好,干涩泛褐些。 难怪说发乃血之余,原身那样一个终日恹恹,萎靡不振的人,能有什么好头发? 谈栩然搁下笔,道:“你可想好对策了?” 陈舍微翻过身,趴着看她,眼睛湿漉漉的,像一只马上就要呜咽出声的委屈小狗。 “没想好,忍了这气,我要憋死。可是同小人撕破脸,一个镇上住着,我只怕提防不过来。” 谈栩然提起画笔,细细给那蝈蝈罐上描枣花纹饰。 “独食难吃,王吉也都提醒过咱们了。”她淡淡道:“既然怎么着都要跟别人分,找个要脸面的,总比与那不要脸的扯皮好。” 王吉前些日子去吃席,碰上三房的陈舍嗔,总共就聊了五句话,三句在问烟叶。 今年闽地烟叶价钱随着粮价涨而掉,可市面上对于烟叶的行情还是看涨居多,只要稍微有门路能卖到江南、中原一带去,价钱都是高的。 且烟叶皮实,比庄稼好侍弄,闽地一年最少能两栽,紧凑些还能三栽三种,同别处相比,这是极大的优势。 泉州城里想做烟叶买卖的人家也不少,陈舍嗔有这念头不奇怪,陈舍微坐直了盘起腿,又托着腮琢磨了一会,道:“夫人的意思是,同三房来做这生意?” 见谈栩然画好了,靠在圈椅里休息,陈舍微伸出手晃晃,要她来窄床边坐下。 “说是这样说,可种烟烤烟的法门细则捏在你手里,深浅自然由你把控着。”谈栩然循循善诱,道:“族里中公的生意,咱们家原本也占了份的,只是叫三房和五房歪骗了去,只余了个挂账的空名。陈舍巷是个不要脸面的,如果想用烟叶的买卖换回份子来,要成这事儿,得同三房谈去。” 陈舍嗔一直以族里年轻一辈的话事人自居,大房二房久居泉州,他爹又有意历练他,族里大小事务,他的确很能说得上话。 除了他自己有意钻营外,两个姐夫和岳家的助益也不容小觑。 蔡氏的兄长蔡钥驻守漳州,虽是武人,却做文官,文武两条道皆通。 明面上户籍落在浙江,但实际上他是漳州土生土长的,所以强龙是他,地头蛇亦是他。 饶是陈砚墨去海澄县上任,蔡氏书信一封,托兄长路途上多多照料一番,陈砚墨少不得也要真心实意的道一句谢。 蔡家在漳州这样的吞金灌银的好地方,自然也要好好利用一番。 奈何成也月港败也月港,月港该是朝廷所设,年年官员轮换。虽说其中大多官员明白官场道理,你若不做的太过,人家也不会蓄意使个绊子。 可总也有那么些看人眼红,所以蔡家不能自己出面做生意,把方便和路子都给了姻亲,钱转一个弯,照样回自己兜里。 陈家在漳州的生意大部分都捏在三房手里,只是陈舍嗔管家已经勉强,更没什么做生意的天资,靠着蔡家给饭吃罢了,但他偏又是个好强的,纵然要靠着姻亲,却也想自己有所开拓。 烟叶,就是个顶好的契子。 陈舍微一边听着谈栩然讲述陈舍嗔背后的倚仗,一边爱不释手的偷偷把玩她散落的发丝。 谈栩然的头发美得像一团乌雾,细软微蜷,松散下来的时候实在柔美蓬松,握在掌心里像在捏棉花。 只是梳成发髻时要抹好些发油,才能丝丝服帖不乱,谈栩然开始梳发髻起就听邱氏、梳头婆子、婢女各种碎嘴念叨,只说她这头发难侍弄,好头发该是如何垂垂飘逸的。 可陈舍微是真喜欢她不梳髻的样子,如云似雾般堆砌在肩头腮边,衬出她一双眼儿冷媚,一双朱唇诱醉。 他还以为自己藏住了喜爱,只说‘箍着头发多不舒服,松了吧。’又或是用什么‘头梳千遍,病少一半’的养生说辞来哄她。M.iyigUO.nE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