藏阴地在千年前还属于一方灵地。 这里遍生槐树,槐花吸收了充沛的灵气,在黑夜里莹莹发着光,最中心处的那一株大槐树,枝叶繁茂,花朵垂坠,白若堆雪,正是薛沉景先前看到的那一株。 有半透明的树精在树冠间飘飞,那槐树还生出了灵体。 薛沉景的触手也属于灵体,只不过是魔灵,灵体之间或有感应,未免被发现,他驱使水母绕过了那一株大槐树,往最热闹的地方飘去。 那里灯火如昼,酒席从巍峨的大殿一直摆到殿外的广场上,众人觥筹交错,丝竹齐鸣,歌舞翩跹,好不热闹。 半空的魔灵水母再次分化,变得更加微小,如同飘散的蒲公英,悄无声音地落入人群中。魔灵垂下的肉须从每一个擦肩而过的人身上拂过,四处嗅闻虞意的气息。 一行侍女端着餐盘疾步送入殿中,脚步之间带起微弱的风,没有人注意到有一群透明的小东西乘着这缕风一同飘入了大殿中。 大殿之内诸多人影晃动,正是酒酣耳热之时,坐席上趴伏着不少醉酒之人。 说他们是人,却也不全对,有的身后摇摆着兽尾,有的头上生着兽角,更有甚者,直接醉死过去,彻底化作原形。 大殿正中摊着一条蠕动的蟒蛇,口中衔着酒杯,显是醉晕过去了。 另一条赤红色的蛇尾从旁侧桌下游动过来,这条赤蛇上身还维持着人形,乃是一个身披红纱的妖冶男子,他只下半身化作蛇尾,与醉死的蟒蛇尾部紧紧绞缠在一起,在当众交尾。 殿中四处都是游动的小蛇,冲天的妖气几乎在殿内化为实质,通过水母触须,反馈至薛沉景意识里。 “没想到竟是一座妖城。”薛沉景眯起无神的双眼,忍不住舔了下唇,又因尝到甜腻的口脂而啐了一口。 席上,赤蛇妖举起酒杯,朝向主座上之人遥遥一敬,晃着脑袋说道:“虽说玄丹山主是为了折辱姬寒亦才将他强抢入门,但那姬寒亦修为尽失,筋脉俱废,山主跟这样一个废物结契,属实还是你吃亏了些。” 主座上的山主仰头饮下一杯,从嘴角洒落的酒水淋漓地浇在胸口,喜袍之下透出曼妙的曲线。 她抬手将酒杯倒扣桌上,摇摇晃晃站起来,大笑道:“你就说说,今日看到姬寒亦脱了他那一身白衣,被迫散了发,涂上胭脂,戴上钗环,穿上大红的嫁衣,被按在地上与我拜堂成亲时,你心里痛快么?” 那赤红的蛇妖吐出细长的信子舔了舔杯中酒,妖魅的双眼微微眯起,从喉中吐出两个字,“痛快!” 何止是痛快,光是回想那白衣仙君脸上的屈辱,就够他当做下酒菜,又再多喝一壶酒。 继他之后,大殿之中又接二连三地响起大呼“痛快”的声音。 众妖酩酊大醉,又哭又笑,有人撒酒祭奠自己死去的同族友人,有人醉醺醺地指着半空,口中骂骂咧咧。 “姬幕云,姬筠雾,姬流衍……这些姬家人,死得好死得太好了!我看是上天也看不过去姬家的暴行,才叫他们一朝入魔,自相残杀。” 姬氏厌憎一切非人族类,将他们视作低贱物种,不配与人相提并论,在姬家的带领下,人族修士见妖必诛。 长久以来压在头上的姬氏一族覆灭,这些曾经高高在上,令无数妖灵精怪畏惧,甚至连名讳都不敢提及的姬氏仙君,此时被人任意地挂在嘴边辱骂。 他们在恐惧中苟延残喘了太久,需要将这份长久的恐惧发泄出来。 随着“姬寒亦”这个名字不断传入耳中,薛沉景脑海中登时闪过无数影像,是这个将他拉入鬼域做替身的地缚灵生前记忆。 薛沉景脑海胀痛,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,他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,心跳震得浑身断骨都开始痛了,胸腔里翻涌着浓烈的厌憎。 他被迫地感受着另一个灵魂激荡的情绪,但片刻后,这些情绪又渐渐沉淀,只剩下求死之心。 只可惜他现在死不了,他修为尽失,手脚被绑缚着,连自戕都做不到。即便是后来死去了,灵魂也囚禁在此地,反反复复地重历着这些过往。 薛沉景闭了闭眼,努力地将这些麻木而冰冷的求死情绪和自己本心剥离开,不让自己陷落。等他成功压制住地缚灵的情绪,回过神来后,他散出去的魔灵已飘落得到处都是。 从魔灵传递回来的那些杂乱琐碎的信息中,薛沉景捕捉到了一缕熟悉的气息,他立即追溯而去,在那乌烟瘴气的群妖殿的角落,发现一个埋头吃饭的娇小身影。m.IYIgUo.NE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