霍长歌脸色泛出些许苍白,脱口便道:“你想说甚么?事到如今,你诓我再多也不过徒劳,我没心,我不悔,他头上悬的是我北疆数万人命的债,你说再多,也为他开脱不了分毫罪孽!” “我骗你?我若有一字虚假,愿受天雷轰顶之苦,五马分尸之罚。”那人竖掌指天,冷然沉声,隔着道破旧狱门,眸光紧锁她那倔强模样,含着恨意责难,“谢昭宁,他是真真正正怜惜于你。五年前,北疆城门,他见你一妙龄少女无畏无惧,横刀挡在狄人千军铁骑阵前,战至一兵一卒不降亦不退,他那时便道,他只愿这半生后世,倾尽所能护你周全,再不让你经如此艰难困苦,却不料你只望他死!?你只望他死!” 他一语诛心,霍长歌眼睫随之触动一颤,却梗着脖颈兀自强硬道:“又如何?” “又如何?”那人闻言一滞,不可置信般瞪着她,嗓音低哑复述她一语,沉痛凄惨笑过几声,“不如何,能如何,我只为他不值,不值罢了。” “辽东灭,你父亡,你当陛下如何容得你再苟活人世五载余?” “北疆军民一心、势力强横,陛下惧的,不止一个镇疆的燕王,还有你这胜似男儿的帅才郡主,斩草不除根,便是徒增祸患!” “不过是谢昭宁,不惜触犯龙威保你一命,弃尊荣、换猜忌,自请娶你入府,日夜护你在侧,以困守你行迹为名换你性命无虞。” “他待你一片赤诚,可你又如何对他?府中五年,欺他辱他,只因援军发而未至?可各中缘由,他无法辩驳,他若言说,便晓得你要去弑君复仇!” “他以为他能瞒天过海,只一句是他对战局思虑不周、一意孤行,导致援军未能及时救助,将陛下择了出来、将我择了出来,他想你只恨他怨他,便罢了,你伤他辱他,也罢了。只要你还愿好好活着,无论你如何待他,他都担着……” “可谁又能料到,如此作为只不过换你一句‘又如何?’,你原已知晓一切,自个儿没打算活,也没想着让他活!” 霍长歌睁着双杏核似的眸子,做着副铁石心肠模样,嘴唇却止不住翕合颤抖。 “怎么?你可是要悔了?”那人面带嘲讽地睨着她,咬牙恨道,“你悔,我便心满意足了。” 霍长歌怔怔瞧着他,只觉心脏似是让人狠狠捏了一把:她这些年,为家仇父恨所迷困,以报仇雪恨为己任,却不料到头来,竟是累了无辜? 她不由忆起那人婚后五年对她百般得忍让千般得好,无论她对他如何无理取闹、奚落难堪,他有理也不辩,有招当没招,只不过带着几分伤怀,纯然淡雅地笑一笑,甚么也不与她多计较,她原以为他是心中有愧,却不成想……不想……她竟误会他至此…… “你若悔了,我再与你说件能让你更悔的事。”那人眼底映着幽幽火光,状似漫不经心垂首理了下袖口,故意拖长了尾音,淡声道,“太子仁慈,初登大统,感念昔日旧情不愿株连,本想赦了他死罪,只待他休了你,便能留下一命,刺配充军——” 他从袖中掏出张叠得整齐的宣纸,往她面前随意一丢,待她捏紧掌心只颤抖着手指将其拆开一半,现出首行“休书”二字,才复又故意缓声续道:“——可他宁死,也不愿签了名姓画押休妻。” 霍长歌闻言手上一顿,将那半开的休书下意识攒紧在手间,再不愿拆开了,她咬紧牙关,拧紧一对长眉沉重呼吸,虽止不住肩头起伏颤动,却始终傲然仰着脖颈,未曾呜咽出声。 她终是负了他苦心。 “即便如此,”霍长歌缓过一瞬,眼眶通红,却仍是一副骄矜不屈模样,抬眸斜睨那人,一字一顿道,“我亦不悔弑君,我只悔错害了他,却仍留下了你。” “不过,怕你也活不了多顺畅了吧,端王爷?”她恍然笑得似一朵带刺带毒的花,往后闲闲靠在爬满青苔的阴寒石壁上,凉凉抬着一双探究杏眸睨他,语气莫名轻快自在,一把掐住那人七寸死穴,临死仍妄图扳回一局,“太子能饶他死罪,可能恕你活罪?你亦为陛下近身扈侍统领,掌半数禁军兵权,如此乃是渎职,你自知余生怕是好过不了,不过是想于我这儿出口恶气,见一见我难受模样,寻一方安慰罢了。彼此彼此啊,王爷?” 那人心中盘算被她一语道破,负于身后那手一瞬握拳捏紧,侧首冷眼觑她讽刺惬意笑颜,脖颈青筋凸起。 静默片刻后,他见霍长歌面上嘲弄笑意不减,一副铁石心肠模样,再不见愧悔歉疚,长叹一声,终是败下阵来,遂卸去一身劲道,双肩微塌。m.IYiGUO.nE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