喝了三碗止疼的汤药才能咬着牙下床前来面圣。 然而他现在还能站起来喝完止疼药面圣,已经是邀天之幸了。跟着陆兰之辛辛苦苦穿过整个大晋北上的采莲司使者,没有死在一路上隐姓埋名改头换面的艰辛路途中,反而在七日前即将踏上南齐领地时死了大半。陆兰之只有肩头挨了一箭,已经是前来迎接的南齐军士和贴身亲信拼死相护的成果了。 马车驶过青石路面,香风吹拂起车帘一角,往车外望去触目皆是朱门绮户,斗拱飞檐遮天蔽日,门前巍峨的阀阅上题记着士族光耀的功绩。 在这些绵延数百年,其光辉足可压过皇族的世家面前,哪怕是从二品的采莲司正使也不值得被他们高看一眼。 马车从燕来巷外驶过,平整的路面开始变得颠簸。 燕来巷中的朱门绮户、香风阵阵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是街头行尸走肉般枯槁的行人,以及时不时飘来的怪异气息。不远处的树荫下一头矮瘦的驴正在原地踱步,它的主人躺在它的脚下,躺在夏日积满灰土的、滚烫的地面上,不知是死是活。 没有人靠近,更没有人关心。偶尔有人朝树荫下投去一眼,看的却不是人,而是那头又老又瘦的驴。 人命如草不外如此,一头半死不活的老驴远比一个活人值钱。 当然,这些景象是不会被高居庙堂的贵人们看见的。皇族世家每逢出游,必要黄土铺地清水净街,亲卫开路美姬相伴,而这些槁木死灰般挣扎求生的平民,只配远远跪在街道两旁的尘土里,成为贵人出游时沿路叩首的一抹剪影。 陆兰之挑起车帘,往外看了一眼,正看见马车驶过之处,几个来不及远远避开的百姓慌慌张张跪倒在两旁叩头,于是又倦然地放下了车帘。 这样的百姓,这样的士兵,怎么去和北晋一战?靠那些世家望族自己豢养、只有在为嫡系子弟增添战功时才肯拿出来的精锐部曲吗? 陆兰之在上任采莲司正使前,曾经在六部轮转做过九品检校。他知道,齐朝庶民的日子远不如北晋好过,之所以逃民的现象看似不多,一是因为严刑峻法约束,逃亡被抓株连乡里,是以庶民无力逃亡;二则是因为南北民间消息不畅,庶民根本不知道北晋治下是何模样,既然不知,自然不会生出逃亡之心。 但以此次北上的经历来看,陆兰之毫不怀疑,只要让他们知道了北晋百姓所过的日子,立刻就会掀起一轮逃亡——事实上庶民的生活再好也有限,但北方的庶民至少能活下去,不至于只剩下一口气吊着。 皇权旁落,民心四散, 陆兰之突然有些烦躁。 “掉头。”他说,“去弄玉坊。” 作者有话说: 晚点还有一章 第115章 桓悦:左右环视四周。 九月十五, 柳氏灵牌迁入镇国公府。 虽然柳氏的族谱已经在那场布满血色的屠戮中毁于一旦,唯有镇国公与昭贤柳皇后所在的嫡系还有部分姓名记载留存,能被写在灵牌上迁入镇国公府。但柳氏嫡系着实枝繁叶茂, 这仍然是个极大的工程。 太后主持, 老国公迎候,郑王世子等宗室近支出面帮忙待客,圣驾亲自驾临镇国公府。年轻的弘嘉郡主素衣立在盛大的排场之中,像是一支素白淡雅的菡萏。 桓悦选在这个时候办, 其实多少也存心借此彰显对武将勋贵的看重,因此并不吝惜物力,办的格外盛大。 来客们略略一品,从中咂摸出皇上的态度。不少人遥看着弘嘉郡主,心思又浮动起来——不管皇上是真记挂着已经故去的皇祖母的母家,还是想要借此彰显圣恩, 往后都会加倍善待弘嘉郡主。那么如果能将弘嘉郡主聘回去, 自然也能同沐圣恩。 不过绝大多数人心思浮动片刻, 自己就熄了这份心思:先不提皇帝有意立弘嘉郡主为后的传言,单说镇国公府上下只剩下弘嘉郡主一个, 想来她将来多半是要招赘一个男人,以此延续柳氏传承。 大部分人既没胆子去试探皇帝是否有意立弘嘉郡主为后,也不想赔一个儿子过去招赘。但还是有少数人在心里把子嗣扒拉了一遍, 觉得嫡长子是不行, 不过嫡幼子和庶子多的是,如果弘嘉郡主有意招赘,舍一个出去也不是不行。 柳黛完全不知道有人想把多余的儿子送给她当赘婿, 她站在堂中, 神色端庄中带了一丝哀而不伤的凄婉, 看上去就像一个教养良好的大家闺秀。实际上她已经紧张的半身发麻,只能悄悄在宽大的素色裙摆下挪动一下僵硬的脚。 太后的目光朝柳黛这边飘来,似乎将要落到柳黛身上。 柳黛绝望地在心中祈祷:M.IYIgUO.nE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