漆黑的眼瞳里是一片足以吞噬任何人的幽邃和冷漠。 他不说话。 “我就想睡这儿,你在这里,比较有安全感。” 云乘月继续可怜巴巴地看着他。 上兵伐谋第二招,真心诚意地夸夸夸。 他还是盯着她,什么反应都没有。 她想了想,又从被窝里伸出手,去拉他的衣袖。 “你别生气。我知道我今天安排还是有缺漏。没想到监察官来头这么大……是不是吓到你了?幸好你没受伤。” 云乘月认真地认错,又认真地承诺:“我今天很累,所以想先休息。明天睡醒,我就帮你跑腿。” 上兵伐谋第三招,主动检讨自己,并且不着痕迹地采用激将法。 “……谁吓到了?” 薛无晦立即皱眉,声音里不觉流露一分狠戾:“若非岁星网在上头,我何至于躲躲藏藏?荧惑星官也不过是洞真境后期,那藏在暗处不露面的人比他还差一些。” 他弯下腰,逼近她的视线:“云乘月,勿要将这些人与朕相提并论。” “哦,好的。” 洞真境是什么境界?云乘月不明所以,却懂得严肃点头:“嗯,说得对。” “我明白你最厉害。所以,最厉害的薛无晦,我今天能抱着你的头睡觉吗?” 上兵伐谋第四招,孜孜不倦、百折不挠。这是最后一招了,如果还不行……那也只能灰溜溜出去了,总不能耍赖非要赖在人家家里,这可不太好。云乘月暗中一叹,却又很满意自己高尚的人品——大概很高尚吧。 帝王弯着腰,阴郁地审视着她。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,只知道她眼里有笑。 他此时离她很近,近得能数清她的睫毛。他忽然有些走神,却又不像真的走神,因为他知道她仍注视着他,眼神安宁,清澈见底。 ……他忽然有点莫名心烦。 薛无晦垂下眼,不想看她,却又猝不及防撞见了她的手——她还是拉着他的衣袖,皮肤是一种健康的莹白,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令人想起花瓣的纹路。 他心中那淡淡的烦躁又加重了。 他不想答应她,否则她今后岂非没完没了? 可一张口,他却听见自己说:“仅此一次,没有下回。” 他立即闭嘴。 对他的话,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,只是弯起眼睛。她缩回手,将那颗头颅抱住,又将之贴在了脸颊旁,轻轻蹭了蹭。 他抿着唇角,望着这一幕。这一刻,他感到了一种深切的困惑:她一直说的香气究竟是什么,其实他也满腹疑窦。退一步说,再是有香气,那也还是狰狞丑陋的东西吧?不该令人心生厌恶、巴不得看都不看? 可她这心满意足的样子,却像是贴着世上最珍贵的珍宝。 她还轻声问:“你明天早上能叫我起床吗?如果太晚,有人来找,发现我不在,可能会有些麻烦。” 他不说话,只盯着她。他在想,为什么会有这么古怪的姑娘?她似乎总是想做什么就做,想说什么就说,情绪清澈单纯得一眼能见底,却又自有一套条理,还有从容的计划。 她究竟在想什么? 只在这一刻,薛无晦突然希望她能继续看着自己。他希望她能继续睁着这双清澈明润的眼睛,将一切情绪继续坦坦荡荡地呈现在他眼前。 但她已经闭上了眼,唇边还带着笑。 “晚安,薛无晦。” 他又等了一会儿,皱着眉、冷着脸,期望她会感到不安、瑟缩,于是再度睁开眼。但她没有。 因为她很快就睡着了。 薛无晦伸出手,想推她,却又不知道为什么,他的手悬在她上方,终究没有落下。 他只是望着她。 望着望着,不知不觉,帝王的神情变得怔怔的。他盯着她,又盯着那颗枯萎的头颅——他仅存的身体。 他现在是灵魂,而灵魂没有知觉,一点都没有。再强大的力量也不可能让灵魂拥有一丝一毫的知觉。 可,他生前的头颅是他的寄魂之物,所以……通过这颗头颅,他仍能拥有一些真实的、活着的感受。 他其实早就忘记了这件事。千年以来,他带着仅存的头颅沉睡于青铜悬棺中,满心只有恨意和戾气,无暇他顾。 时间过得太久了。久到他已经忘了…… 薛无晦沉默地抬起手。他想碰她的脸,却又停下;片刻后,他收回手,只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脸颊。 他还是怔怔的,有些恍惚地想:时间太久了。久到他已经忘了,活人肌肤的温度、触感,原来是这样。 他站了很久。 最后,他侧坐到了床榻边,继续凝视着她。m.iyIguO.nE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