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那我们掌握文字,又是为什么?” “自然是为了追寻大道。” “正是。文字也好,字体也好,都是为了抵达大道彼岸。”她站起身,颔首道,“换言之,只要能够抓住大道精髓,写什么字、怎么写,还不是全看自己?” 听到这里,庄夜一个激灵,忽觉不妙。他不自觉压低声音,喝道:“等一等,你这岂不就是意趣之道的论述?重意趣而轻法度,我不能够赞成!” 作为白玉京飞鱼卫,他当然是法度之道的奉行者。也只能是。 云乘月却摇头:“我曾经也以为意趣就是道。但实际上,道就是道。意趣只是‘道’的一部分,法度也同样如此。缺了谁都不行。” 这下,庄夜更听不明白了。他思考着,眉毛不知不觉越皱越紧。苍天在上,他当飞鱼卫预备役时上的课也没这么难懂。他有些想问,却又觉得几次三番发问有些挂不住脸,便又迟疑住了。 看出了他的纠结,云乘月“哈哈”笑了两声。这是她这段时间以来难得真心的、轻松的笑。 她抬起头,望向天空。今天是新月,诸天星斗光耀,宛如丝丝缕缕命运缠绕显形,俯瞰着茫然的人世。 “我想说的其实很简单。世上有那么多书法,也就衍生了那么多道理。那么多先贤,那么多大能,他们各有各的道理。如果一一去学,一一去想,那一辈子也学不完、想不完。那究竟要到什么时候,我们才能抓住真正的‘道’?” 宛如被她的动作蛊惑,庄夜也抬起头。他看见她手指移动,恰好勾出了五曜所在。最后,她的食指停在了岁星的位置。 五月夏季的夜空,岁星明亮异常。它如此耀眼、清晰,以至于那略带金色的光芒都像在微微颤抖,从中又泛出一丝深沉的红。时间越接近子夜,它就越走向穹顶,宛若君临整个星海,或者君临所有命运之上。 庄夜喃喃道:“怎么……抓住?” 星空下,他看见她的微笑缓缓上扬。这神情应该是熟悉的,因为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人,温和的、平静的、优雅有礼的,大部分时候都带着微微的笑意。可应该熟悉,偏又显出陌生:好像一团缥缈疏离的雾气,忽然在地上生了根。 ——她的神情里,多出了某种凝实的、沉甸甸的东西。他绝不会看错。 她的声音也变得更有分量。她说:“真正的道只属于自己。必须用我们自己的经历,用心中最真实的、最深刻的感情,用属于我们自己的独一无二的方式……写出来!” 庄夜突然意识到了什么。他有些迷离的目光猛地缩紧,死死钉在了那女修的手上。他看见她的手指缓缓移动,恍惚就像看见一支古朴的毫笔运转,将墨色四下铺开。 以手代笔、凭空而写,并不少见。可为什么……他会产生“古朴”这类念头?紧接着,当庄夜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,他更惊愕了:等等,难道说云乘月在……她在观想书文? 荒谬! 观想书文,应该是从既有的字帖中去观想,从未听说有人能凭空臆造书文! 只有神话传说中,才会说到古时候有飞仙降临,指月观星,教人领悟大道奥妙…… 他正恍惚之间,她却已经完成书写。她翻掌如花,一把将什么东西抓在了手中。 庄夜脱口而出:“那是什么?” 书文?不,不可能。且不说他们两人如今修为被封,连书写能力都失却大半,且不说此地没有任何观想的条件,就退一万步,假设她真的在观想书文,那么观想成功的刹那,四周必定灵气波动、显露异象。 而现在,庄夜敢用飞鱼卫的前途发誓,四周的黑夜依旧安恬悄然,没有任何异样。外头打更的声音还在悠悠回响。 可就在这一刻,女修侧头看他。她依旧含着微微的笑,只是现在,那点微笑更扩大了一些。她的眼神别有深意。 她伸出手,掌心有一样漆黑、略微反光的东西。那是一枚书文,全新的书文。 ——怒。 笔法并不成熟,结字也略显别扭。这样的字如果写在纸上,庄夜根本不会多看一眼。做灵文都嫌不够格。m.IYiGUo.NE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