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日,上江村的村口停了一辆马车。一个老者从马车上颤颤巍巍的走了下来,他被壮仆搀扶到了汪家旧宅门前。 “当年我耕读,你织布养家,夫唱妇随……” “可惜我时运不济,偏偏第四次才中了举。” “要是我前三次名列桂榜,你我将仍是恩爱夫妻……” 汪文贞打开锈迹斑斑的铜锁,走入昔日宅邸。 他看着屋内破落,积满灰尘的纺车,老泪纵横。 五十年过去,他心中即使再有恨意,也渐渐消失殆尽了。 “你问我,为什么原谅了乡邻,却不原谅你……” “因为乡邻恩济,乃是恩情。而你我夫妻一体……算计,就伤了情面。你弃我而去,致使我成为乡里笑柄,世上哪个男人能不恨……” 汪文贞喃喃自语。 “老爷,夫人的坟冢已经打听到了。” 这时,壮仆近身,对汪文贞躬身一拜,态度恭敬。 他见汪文贞脸上似有动容,于是又道:“我已经命乡人现在去清理路上杂草……老爷,可坐轿前去……” 做奴仆的,他之所以能成为京城汪府的管家。凭的,就是这眼力劲。 “不见!” 汪文贞摇头,他拭干眼角余泪,冷笑一声道:“老夫当年就与她恩断义绝,来旧宅凭吊,乃是老夫重情,而非原谅于她。” “蠢笨村妇,鼠目寸光,此等之人,活该孤苦终生……” 话音落下,闻讯赶来的上江村乡民站在门口处,顿时面面相觑。 他们没想到,汪文贞竟然这么绝情。连去坟冢祭拜,都不肯去。 管家欲言又止。 他认为汪文贞说的话是气话。汪府的下人都知道老爷是个和善的人,不打骂奴仆,开的工钱比别府高上一些,时节皆有赏赐。 对京城的夫人,更是恩爱有加。因为夫人喜欢吃川南甜梨熬成的梨子羹,于是老爷每年都会给上任川南的官员写信,让其寄来一筐上等梨子。 “老夫已给了她金银,偿还了这恩情……” 汪文贞摇头,自说自话。 他心底已没了对周巧娘的恨意。但没有恨意,不代表就原谅了周巧娘。 再者,若去祭拜周巧娘,难免会让府中老妻伤怀。 “将庭院打扫打扫……” “老夫住上一晚。” 汪文贞吩咐道。 人生七十古来稀。到了这岁数,他也知道,自己没多少好活头了。所以回了旧宅一次。 “是,老爷。” 汪府官家点头,吩咐随行来的仆从开始打扫旧宅。 庭院中的落叶、墙垣倒塌的土块,一一被清理。 屋内的旧物,虽多朽坏,但整理过后,还可勉强一住。 “此桑树,吾与亡妻婚后三日所手值也,今已亭亭如盖矣……” 打扫完后,已是落日黄昏。汪文贞走出寒舍,见庭院仅空余这一颗苍翠挺拔的桑树,不由感慨万千。 他自幼丧母,家境又贫寒,所以生父一直做了鳏夫,不曾再婚娶。 父虽习文,但亦屡试不第。 后生父早早撒手人寰…… 他服了几年丧,砍柴补贴家用。十七岁经媒人说亲,娶周巧娘为发妻。 周巧娘是十里八乡闻名的贤惠姑娘,嫁给他之后,便要他去山上移植一颗桑树,好今后养蚕织布,供他读书…… 驻足屋外。 很快,昔日旧景,一一浮现在汪文贞眼前。 巧娘采桑,他于檐下读书,二人相视一笑。 “罢了,罢了……” “往事都过去了。” 汪文贞摇头一叹。 他轻抚桑树,见斑驳月光透过树顶华盖撒在了他衣袍上,不由怔了一下。抬头一看,才知此时的夜色已然深了。 这一驻足,便从下午到了晚上,过了数个时辰。 “老爷,该歇息了。” 管家走近,给汪文贞肩上披上外袍。 …… …… ?M.IYiGuo.NE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