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出这件事时,她立刻就答应了。 那一刻,遂安夫人想起的,是长孙皇后。 皇后娘娘生了七个孩子,她走的时候才三十六岁啊。 作为皇后身边人,皇后孩子越多,自然是与皇帝越伉俪情深,她们是高兴的。 但每一次,尤其是后来几回皇后有喜讯的时候,遂安夫人心里又何尝没有一点害怕和担忧。 她既然是乳母进宫,自是生过孩子的。也只有真的生过孩子的妇人,才了解一次长达一年的产育(从怀有身孕到出月子)会对女人的身体造成什么样的改变。 当然,这世上有人身体好,怀孕生产一回,似乎没有什么影响,用外头的村话说,女人白天还能下地,晚上就把孩子生了,仿佛一点儿事没有。 但,这是七次啊。 偏生,那些妇人隐疾怎么好对人说去,更别提让人看。皇后有时候扶着腰对她说:“喝药喝的我舌头都是苦的了。偏生我一说不舒坦,陛下便一回回催尚药局,尚药局又一遍遍改方子,越改越苦。” 遂安夫人记得,那时候还是太子的承乾也着急,后来皇后病重,甚至还提出过要释放死刑犯为母后祈福的事儿,被皇后止住了,只道生死有命,何必扰乱国法。 明明身边人都是关心急切的,却没有什么好法子,甚至,好多时候他们并不知道,皇后真正的不舒服是什么。 那是只有妇人间才能心领神会的一些难处。 这些事儿,遂安夫人当然不可能跟眼前的太子李治说透,她只是垂泪道:“想想文德皇后从前那些年的不舒服,我就极愿意去孙神医处学《妇人方》的。” “又听姜太史丞说,这回新修的《妇人方》,除了脉象和药方,还有些不少平日里的保养按摩药浴之法,若真如此,那真是造福于人的好事。” “那些年?”李治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。 长孙皇后病入膏肓时,李治已经八九岁了,自然是记得的。 但再往前几年的记忆就模糊了。他只是记得母后没有卧床不起的那些年,每日都要忙于宫务以及照料他们这些孩子。 每回见了他们,脸上都是温柔笑意,总是耐心地回答他们围着她提出的一个又一个问题。 可如今听遂安夫人提起,不只是那一两年,母亲先前亦有多年痼疾不适,只觉得无尽伤感。 原来在这之前的许多年,母后就已经在忍耐痛苦了吗? 李治忍住泪意:“好,我去向父皇说此事。” 遂安夫人伸手,轻轻的在李治的手背拍了两下,是不太恭敬但很亲近的动作——这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呀。 “太子殿下,东宫难坐啊,你……要好好听圣人的话。” * 从九成宫离开前,遂安夫人特意又到了一趟宫正司。 上次她只顾着答应此事,这回过来,一则跟陶枳道别,二则想跟姜沃细细问些孙神医的脾性,以及有无忌讳。陶枳看出来她这是格外上心,要出去跟着孙神医学着带女医了。 “正好,今日她休沐呢,这孩子休沐也不闲着,我看她叫人帮着搬了好多竹子去屋里,也不知又再捣鼓什么。”陶枳边说,边叫了个小宫女,让姜沃过来。 姜沃将孙神医的性情一一说与遂安夫人后,就离开陶枳处,将空间留给两人告别。 自从太子出事,陶枳每次见了遂安夫人就心酸:她才四十来岁,鬓边却是白发丛生,乍看如老妪。不过此时她神色间,总算没有了太子被废后那种死寂熬日子的漠然,而是燃起了许多生机。 陶枳简直阿弥陀佛:遂安夫人的大半个人已经随着太子流放碎掉了,剩下的半个她,总算找到了寄托。 * 姜沃今日确实在摆弄竹子。 昨夜她跟着李淳风观星去了。M.IYiguO.Ne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