跟姜沃一般,也坐在媚娘榻前的绣墩上,顺手给媚娘整了整锦被一角,温声关怀媚娘有无不适。 彼此语气熟稔。 说来,一年多前,文成公主第一回 欲拜访媚娘时,正好遇到‘淑妃为宫正司拆迁,媚娘又去给淑妃拆迁事’。 都未见到媚娘,文成便出宫去了。 如今却已然相熟。 熟到直接跳过宫中那些客套贺喜之词,媚娘还直接问起:“江夏王身体如何了?可撑得住这一路西行?” 其实现在叫江夏王已经很不妥当了。 只是三人私谈,彼此没什么忌讳,才依旧用了旧时称呼。 因‘房遗爱谋反案’,江夏王李道宗被牵连贬至西州都督府。且都未能在宫中过年,年前就出发了。 与吴王、高阳公主等国除流放之人一样,不顾隆冬日大雪,被迫发程。 用长孙太尉的话说:罪臣逆党能留得一命,便全赖皇室血脉。逃得性命已然是侥天之幸,既已定罪当立执,难道还妄图在京中过个年开了春再舒舒服服地走吗? 有太尉发话,年前,该走的人就都走完了。 长孙太尉正好意气风发过年。 且说江夏王此番启程往西州都督府去,却不是去做都督,而是做果毅都尉。 大唐是府兵制,军府又称折冲府。果毅都尉正是折冲府的官员——还是副职,位列六品。 从位高权重江夏王,一下子变成六品果毅都尉,直接给李道宗气病了。故而媚娘见了文成公主才有此一问。 “我去送的父亲。”文成公主当年和亲前,曾被记作李道宗之女,从此也称一声父亲。 “已然将陛下回护之心都与父亲言明,亦请他老人家好生保重自身。瞧着父亲精神倒是不错——还道必要撑住,等将来回京与太尉重逢之时。” 文成公主说的很委婉,其实李道宗的原话是:气是难免的,但想想也不能气死自己,我还得等着回来看看长孙无忌什么下场!如今他在朝上窃弄威权,构陷株连,来日他待如何,我必要亲见之! 姜沃听出了文成公主委婉话语后的原意,心道:俗话说得好,恨比爱更加长久,江夏王怀着这样的执念也好。 说过江夏王事,又关怀了媚娘两句,文成也很快起身告辞,只让媚娘多歇歇。 * 姜沃与文成一起从立政殿后门出去。 姜沃总觉得文成似乎还有话要说,于是邀请道:“不如去太史局坐坐吧,正好你上次要的几本书,我给你找到了。” 这一年多来,文成正忙于一事——将她在吐蕃所见过的地势、山川、气候、风物、人口等写下来,准备编成一本《吐蕃地志》。 不过文成虽在吐蕃待了九年,其实基本只在吐蕃都城里呆着。 因而她这本书,与其余地志不同,山川河流等地理记载不多,主要所载的是吐蕃风俗、人物。 这都是她九年来亲眼所见,亲身体会,比从前鸿胪寺靠着与吐蕃往来使臣整理出来的吐蕃风物详实许多。 文成是个认真的性子,欲成此书,便字句斟酌。 也常寻姜沃借一些有关‘地势’ ‘气候’‘风云’等书籍。 * 两人依旧来到太史局袁天罡之室。 姜沃将准备好的书递给文成。 果然文成道:“我过来,也不单是为了取书。” “我今日在紫薇宫,见到了皇后娘娘生母魏国夫人。” 姜沃等着文成的下文——柳氏进宫太寻常了,何况此时正是年节下。紫薇殿今日应该公主命妇云集。 若只如此,文成不至于单独提起。 果然,文成继续道:“今日淑妃也在紫薇殿。魏国夫人一改往日对淑妃的不理不睬,反而相谈甚欢。” “再有。”方才在立政殿文成就想提醒媚娘,但又恐她才有身孕,若是忧思多了伤身伤神,于是此刻才说:“你瞧着若是适当的时机,再与媚娘提一提——魏国夫人说到‘武昭仪再次有孕’事,语气颇冷。” “还与皇后道了一句:得势便骄狂的嫔妃多有,皇后应多加管束教导。” 这话冲着谁去,不言而喻。 姜沃点头:“文成,多谢。” 文成摇头:“我以后进宫必然也要少了。”江夏王出事后,她也当跟着沉寂一段时间。 比如今日,除了公主们,其实没有什么命妇敢来与她搭话问好,大约是怕跟前江夏王有关联,就触了太尉霉头。 文成就道:“只盼你们都能平平安安的。”m.iYIgUo.Ne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