姜沃敛袖,诚然道:“多谢王相。” ** 自先帝去后,天后便不忍独居曾经帝后一同住的贞观殿。天后命人将贞观殿闭锁,从此后除了洒扫的宫人,再不许人入内。 天后自己搬到了东边的同明殿中。 三月一日,是夜。 同明殿灯烛彻夜未灭。 守夜的宫人在外,时不时能看到天后的身影映在窗纸上——显然不只是没有熄灯烛,天后更是一夜无眠,且并未歇下,还在屋内踱步。 这一夜,天后想起了之前数十年的事情。 年月如流水,仿佛经年月色映照她心上。 最后她停在案前。 案上摆着一对小小的日月私印。这是今日姜沃告退前,被天后留下来的。 日章的印纽,宛如一轮微型红色旭日,月章的印纽,则是纯白无暇的一弯细白月色黎明之前。 天后于案前站定,写下两个字—— 沃。握。 何为沃:是沃野千里的良田,亦是沃霖润泽的雨雪,是灌溉是滋养是给予。《说文解字》中曾释曰‘有水使物初长者’为沃。 天后的手指拂过这个字:她是如此。 可如今,已经不需要她只行‘沃’之事。 万物已然初长。 天后的手挪到‘握’字上——其实,想到今日朝堂事,天后还真想给她定一个‘慎’或是她自己提起的‘改’字,也好让她铭于心,别当耳旁风。 但,君予臣名,若是给了个‘慎’或是‘改’字,在外人看来,只怕就不是她的谆谆教诲,而是敲打和怀疑了。 那还是罢了,天后遗憾放弃了‘改’字。 依旧选择了这个‘握’字。 何为握:握,持也!是大权在握,令行禁止,亦是蹈机握杼,以治天下![1] 来日,她将以帝王之名,予她一路相伴的宰相此字! 殿内的刻漏发出声响,天后抬眼一看,才发现,已然是清晨时分了。 于是天后自桌案之后步出,来到窗前伸手推开了窗户。 庭院之中守夜的宫人,见此忙纷纷行礼:“陛下。” 宫中人都是人精,在掌权者身旁伺候的人更是。哪怕是白日朝堂上才出的新旨,他们也已经改的很彻底,叫的极顺畅自然,好像从来都是这么敬称天后的。 殿内,天后只是望向天际。 在黎明之时,有短暂的时间能看到夜里的月亮还未隐去,而太阳已然在东边出现。 日月当空。 此时,天后亦想起了自己从前改的‘天’‘地’二字。 她转身回到了案前,挥笔写下一字—— “曌。” 一夜未眠的天后,依旧神采奕奕,眼中光彩胜过窗外黎明初起的日光。 ** 三月丙申,天后率东都洛阳城的百官,奉高宗灵驾西还长安。 四月庚寅,帝归葬乾陵。 就在先帝归葬后的次日,雪花样的奏疏,就涌入御史台,落在天后以及诸位宰相的案上。 尤其以宗亲上奏为多。 这奏疏里,一部分措辞还算谨慎,只是建言天后遵照先帝遗诏立新君,但亦有极谏之奏疏,依旧是以韩王李元嘉、鲁王李灵夔等亲王为首,‘请立’年长且有子嗣的周王李显为帝! 天后均斥回。 而除了关于新君之事的奏疏,还有一类奏疏,其实数量更庞大—— 弹劾姜相之奏。 王神玉就曾指着窗外的山茶花树对姜沃道:“弹劾你的奏疏,摞一摞,比这棵树还高呢。” 姜沃颔首,她虽没空看那些奏疏,但鲁王在朝上直接指责她来着,说她‘乱于彝典,载亏政道,谄佞进身……’ 别说,形容词还很丰富,引经据典的。 之m.IYIgUO.nE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