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他这一辈,家产未有寸进,仍然守着父亲传下来的四百余亩地、三十楹屋、四十多头牛、十余佃户过日子,可谓“清苦”。 或许,这就是人生吧。 陆德善今年已近六旬,年轻时跟父亲走南闯北,见识过各地的大好河山。 父亲去世后,回到家乡,在杨师厚手下当个小官。师厚降夏,他顺势辞官回家,以免被牵连。 七弟陆德迁是前唐宰相陆希声之孙,与他是同宗,关系还算近,经常来往,互以行第称呼。 他接触过很多陆氏子弟,家境大多比他好,学问也很扎实,但在他看来,这些人局促江南一地,有点太自大了! 国朝建制之时,曾有人开玩笑,这个大夏撑不过二十年。如今已经开国第十七年了,确实没过二十年,但已经没人敢开这样的玩笑了,大夏国祚超过二十年是必然的事情,甚至更长。 最近数年,陆续有人出仕,但多是江南诸州的小官小吏,与唐时官至宰相的盛景不可同日而语。 也有子弟北上科举,但都没考上。回来后气哼哼的,满嘴怪话,说北地士子粗鄙无文,写的文章也不合圣贤大道理,偏偏能搏得考官青睐,他们是蛇鼠一窝,臭味相投。 更有人讥讽尚公主的进士和凝,说他踏青游玩时卖弄箭术、骑术,有辱斯文,一点不像个读书人。 陆德善对此只能笑笑。 北地风气如此,掌握这个国家大权的终究是北人,他们喜欢看什么类型的文章,不是明摆着的么? 遇到考诗赋的年份,直接一句用词过于绮丽,直接就把你黜落了。 他们喜欢的是“半夜军行戈相拔”这种粗犷肃杀调调,而不是什么“一寸相思一寸灰”这类闺房读物。 时局若此,你只能去适应。 但江南这个富贵温柔乡,让人留恋不去,如之奈何。 “圣旨已至苏州,今上加尊号‘建文神武无上皇帝’,你觉得如何?”陆德善不再看雨,转过身来问道。 “‘神武’倒是谈得上,‘建文’从何说起?”陆德迁问道。 “此文非彼文。”陆德善说道:“四轮马车,你不觉得挺好,买了一辆?你家做饭不用煤?冬日湿冷,你不也做了毛衣?” “这也能算‘文’?”陆德迁张口结舌。 “衣食住行,便是天底下最大的‘文’。你读圣贤书,为的是什么?”陆德善问道。 “修身、齐家、治国……” “若有其他法子,不读圣贤书,也能治国呢?” “这……定然人心丧乱,国将不国。” “确实。”陆德善点了点头,道:“圣贤书确实有稳定人心的作用。无礼,则天下纷乱,杀伐不休。前唐丧乱以来,武夫当国,杀将驱帅,鱼肉百姓,便是缺了礼。但光靠礼,得到的终究只是一个上下森严、尊卑有序的天下罢了,省事是省事了,前景却不太妙。” “那怎么办?”陆德迁心中下意识有些抵触,问道。 陆德善笑了笑,又转身看向迷蒙的雨雾。 雾中有穿着蓑衣的耕夫,正在掘开田垄,将积水排干。 农人,关心的始终是自己的生活。而他们的生活,就是民生,就是天底下最大的“文”。 “汉家自有制度,本以霸王道杂之,奈何纯任德教,用周政乎?”陆德善低声说道:“今上不排斥霸道、王道中的任何一方,自己也提出了些新的东西。” “什么东西?”陆德迁问道。 “我也说不上来,可能是邵氏家传学说吧。”陆德善笑了笑,道:“思来想去,唯有‘平衡’二字。” “何解?” “若今上只想打造一个家天下的国度,那么用德教就可以了,但m.IYiGUo.ne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