油旋铺子同花市只差条胡同,此种小道消息走得飞快。 释月打后院出去,就是个破败的租书铺子,一进去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,书山书海的,释月已经是他家的常客了,这几回去捡书消磨时间,总听见街市上有人在高吟几首新诗。 释月闲时也翻过几本诗集,她偏爱字字精妙,意境辽阔的诗句,不怎么喜欢男子仿女子口吻所做的闺怨诗,但也读得出好坏。 释月听了一耳朵,道:“不怎么样。” 四下明明无人,却听见一阵苍老喑哑的笑声。 “丫头,你拣去的那几本诗集可都是历朝历代的名家所做,也是我苦心搜罗的,吃多了山珍海味,再啃麦麸馍馍,谁咽得下去啊!可若是饿久了,麦麸馍馍又怎么不是好东西呢?” 释月准确的拈起一份残卷,书底下露出个满头疏发,胡子雪白的老头。 这老头也没个正经姓名,别人都叫他蠹老头,原本以为是同音的姓氏之‘杜’,没想到是蠹虫之蠹,也就是书虫的意思。 “你成日埋在书堆里,难道不觉得喘不过气吗?迟早有一天直接被这些书压得睡死过去。”释月说话并不客气,与人难相交,只这书虫老头毫不介意,也从不以什么长者身份自居。 “诶诶。”老头伸手点了点释月,笑道:“这死法正是老夫所求,无儿无女亦无债,我平生最爱就是书,能死在这书堆里,算是老天垂怜了。” “那等你死了,这些书能归我吗?”释月本以为老头这般爱书,说不定要焚书相伴,没想到他一摊手,很洒脱地说:“你要?那最好不过,免得与我一样,烂在地里,可纸张脆弱,不知能挨几个春秋,说到底也是要烂的。” 又是一个出乎释月意料的回答,见她怔愣,老头笑道:“我虽有藏书之癖,可没有毁书之恶。可知我原是江临人氏?” “不知,都说江临男子生得清秀白皙,你可不像。”释月勾过一把小杌子坐了,捡了一本前朝佚名人氏所做的话本翻看起来。 老头又笑起来,满脸的褶子,“我不像江临人氏?唉,我是老了,年轻时也是翩翩公子来的。” 见释月嗤笑,他无奈一摇头,细看释月样貌,笑道:“你倒似个江临碧水里养出来的,可你那郎君我就瞧不出了,他高头大马,虎背蜂腰,像是北江人氏,但瞧五官又觉有些东泰水土养出来的气韵,只是过分深邃了些,更像是掺了点西边的胡人血统。” “他身世不清,自己也不知道,是个串儿。”释月说得随意,引得老头又大笑起来。 “江临是个好地方,小船摇橹,柳条桃花,出门就是河,抬脚就是桥。”老头闭了闭眼,似在回忆着什么,但片刻后又睁开眸子,苦了脸道:“可你不知,那潮气毁了我多少书册,唉,也是我自己家贫,有点银子都买书了,哪有银子买熏炭呐,最后是气不过,拉着一车子书索性往栓春台来了,就图这份干!” “可太干不是会裂吗?”释月拎起书脊抖了抖,倒不觉得很脆。 “城外那么大一个红崖湖,那么长一条黄带河,你给忘了?否则栓春台在这黄沙地上能养得住这么些人?”老头挤了挤眼,一副运筹帷幄的自得神色。 正此时,外头忽有人叫道:“舒公子又得佳句了!” 老头一下从书堆里坐起来,对释月道:“听听,这舒公子倒是有过几句好诗的。” “初夏夜饮归,桨动蟪蛄鸣。山光缓西沉,池月又东上。荷叶小桥横,修竹风声乱。吾庐何处是?灯火小窗里。” 一首诗吟罢,在众人叫好声中,释月和老头没说话,过了会子,她道:“尚可,只是写在栓春台,情与景不符。” 老头才回神,也跟着点点头,又有些困惑地说:“这舒公子莫不是江临人氏?这诗中所描绘的,近似我家乡景致。” “可能是游历过。”释月道。 “也对。”老头又重新躺回书堆里去了,随便抓了本书看起来,道:“今儿不收赁书费了,叫你郎君做个油旋与我吃,怎样?” 说着腹中轰鸣声起,释月笑道:“前几日不是有人出价,要买那套《六陵纪事》吗?” “嗐,卖书得是我死了以后得事了,肯往借人一览就不错了。”老头大惊小怪地叫嚷着。 释月捡了块石头丢自家院里,又喊了句,“方稷玄,做个夹肉的油旋来。” “你这蚊子声,他听得见吗?”老头有些信不过,打趣着释月,抬脸就见几个书生来找书。 他们都是茶馆诗会的常客,消息流通,于是老头就顺嘴问起这位风头正劲的舒公子。 说起来,舒公子乃冀州府人氏,也是书法名家舒逸的小公子,名为舒君誉。 “舒君誉?凭这名m.IyIguo.nE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