温凊敏左手扯着妈妈,右手拽开李珉勋,觉得耳边嗡嗡直响,天灵盖都要被他们的争论的声音撬开。 脚下是湿滑的草地,留在上面的脚印深浅不一,层层堆迭在一起,却有往下滑的痕迹。夜风盘旋在头顶,在桥与水面的斜坡上,你抓着我的衣领,她又拉着我的下摆,没有秩序,只有混乱的情绪。 真是乱七八糟的家庭。温凊敏在纷乱中还保有一丝清醒。 “够了!” “没有人要死!没有人要死!” 她站到两人中间,直面他们被泪水洗得闪亮的眼睛。 这位哭得撕心裂肺的母亲,伟大是真的伟大,卑鄙也是真的卑鄙。大学毕业后就结了婚,生下了大儿子,又被哄着放弃工作,全身心在家里照顾孩子,放弃自我,成全别人,可真是一位了不起的母亲和妻子。为了挽回即将破碎的家庭,又千方百计地奉献自己,以为一个新的生命会让家庭回到最初的样子,却想不到这加速了破败的进程,从此一蹶不振,成天怨天尤人。怨自己苦命,怨女儿的到来毁掉了她美好的家庭,又把儿子当作自己的定心丸,有他在就能再生动力。 可这个家本身就要散了。玉珠来或不来,它都要散了。 一个伟大又卑鄙的母亲,好不容易崛起,在经济条件更好的丈夫手里夺来了子女的抚养权,却成天把自己麻痹在工作里,打着要挣钱养家的幌子忽视这一对好不容易才留在身边的儿女,让哥哥照顾妹妹,妹妹体贴哥哥,然后回头只给哥哥奖励。 真伟大,真卑鄙。 “做错事的人又不是玉珠,为什么要把错误都归结在她身上?只因为她是女孩吗?只因为她是女孩,阿姨就觉得是这个性别让叔叔不满意了才要离婚的吗?离婚的原因是因为这个吗?叔叔早就出轨了,不是这样才要离婚的吗?背叛是不需要理由的,无论有没有玉珠他都会出轨的,这样浅显的道理阿姨难道不知道吗?” “别这样看我!阿姨,你说你喜欢我,你喜欢我什么?我也是个女的,和玉珠一样,我也是个女的!你对自己的女儿都那么狠,我又怎么敢相信你对我是真心?” 李珉勋颤抖着握住妈妈颤抖的手,觉得那手心凉得发烫。“凊敏,这不关你的事……快回去吧……谢谢你,……对不起,你就当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过好吗……” 一位无私又自私的哥哥,一位无私又自私的儿子,一位无私又自私的男友,说出这样的请求很难不让人动容。 “为什么要回去?人命关天,这样的事我怎么会置之不理?李珉勋,你以为我是你?明知道妈妈这样对妹妹,明知道是妈妈的偏心让妹妹受罪,你明知道这些却假装没见着,你受着偏爱却对妹妹受到的薄待置若罔闻,你是不是人,李珉勋,你是不是人?玉珠这样依赖你,这样珍惜你,这样爱你,你就摆一副高高挂起的姿态,时不时因为你那少得可怜的愧疚把玩她的真情?” “快回去,说得真是动听,你在学校无所事事的时候,在宿舍里游手好闲的时候,怎么不对自己说快回家去?你的妹妹有多需要你,你的妈妈有多需要你,你就一点也不心虚?” “想去死……真够自私的,李珉勋,想一走了之,想凭着这一死把对玉珠,对妈妈的亏欠一笔勾销?你摇什么头?我说的不是?想补偿她们,想补偿她们就做点什么!从今天开始,从现在开始,做点什么!陪陪她们,不要再逃了……她们想要的不就是这些吗?” “为什么要死?为什么要死的是你们?做错事的人活得那么自在,作为受害者的你们为什么要寻死?” 倏尔斜坡上只剩啜泣。 温凊敏说完一连串像机关枪一般直指要害的话,低下头调整呼吸。 妈妈抽噎的声音,李珉勋沉重的吐气,都一并交错在温凊敏耳际。不知是因为一下说了太多话缺氧,还是因为被无形的压力榨挤,她感觉头颈交界处一阵钝痛。 李珉勋看温凊敏拧着眉甩了甩脑袋,忽然就想摸摸她的脸。也许是想让她好受点,也许是想给自己被驳斥地飘起来的心寻得一个落地点,像往常一样,李珉勋想以此为慰藉。 冰凉的,妈妈的手,滚烫的,凊敏的脸。 妈妈冰凉的手回握他同样冰凉的手,凊敏滚烫的脸却避开他。 于是李珉勋的那只空出来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。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品味心酸,温凊敏还没来得及狠狠瞪他一眼,草丛间的碎石就随着李玉珠的脱力滚下坡去,发出轻盈又厚重的声音。 “玉珠!” 竟是妈妈先发出哀鸣。 湿润的泥土裹上她的身体,粗砺的石子划破她的手臂,李玉珠却不挣扎,也不出声,m.iYIgUo.nE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