疲惫,肺里的空气也极尽污浊,一吞一吐都是脏污。他在汗流浃背中忽然记起导员的建议,于是真的去买了泳裤,正巧今天上午的课程取消,他过来尝试游泳,想看看是不是真的能把自己脑海里那些晦暗无解的想法隔绝出去。 方知远绕过人群,走到浅水区和深水区中间的一侧,荡漾的波纹扭曲着水底蓝色瓷砖的边线,散着消毒液气味的水模糊着头脑,他扶着梯子踩进了水面。 他是会游泳的,只不过从来没进过游泳馆。外公家就在河边上,早年间在那里度过的夏日总是伴随着潮湿和汗热,因而每每到夕阳时分,外公就会牵着他的手走到河边,那里被挖沙子的人弄成了一个巧妙的深坑。他抓着外公的手学着漂浮在水面上,再之后是划水,向前,感受着浇灌稻田和菜地的水源附着全身的每一个部位。只是后来挖沙子被禁止了,外公家也装上了空调和浴缸,他就再没有下过水,唯有几次和姐姐一同光脚走在仍留有沙粒的岸边,望着一年比一年窄的河水出神。 泳池里的水比他想象的要凉,方知远在池边漂了一会儿,适应温度和浮力。他克制住自己前倾或是后仰的倾向,默默地回想着在那浑浊河水里的感受,他记得自己总是在担心夏日里活跃的水蛇,担心外公一不留神抓不住自己,担心岸边徘徊的活跃的蚊虫…… 他从来不和外公说这些担忧,就像他也没和母亲说过自己的失败主义倾向,没和姐姐说过他有多恐惧这种虬曲杂乱的关系,他一直在暗示自己接受一切,并尽力满足大家的期望,不给大家添麻烦。 他是如此认真,认真到连自己都以为自己安然地过着生活,直到水漫上来,包裹着肌肤的时候他才片刻地隔绝外界的想法,才明白事实根本就不是这样。阴鸷的触感从四面八方朝他席卷而来,纠结、困惑、痛苦、恐惧一并冒出来。 方知远呛了一口水,很快地平复了自己的呼吸,向前划去,脑海里却仍然和跑步时一样混乱。他根本抛不去那些杂念,关于让他疲惫的一切在塑胶跑道上化作灌在身体里的铅,在水中变成拽他下沉的吸力。 他胳膊向水面前探,想着仍待完成的一篇篇课程论文,还没启程的红色调研,稀里糊涂就被拉进去的课题小组,和细细计算着学分要求、选课模块、双学位标准的金大钺,他一阵无力,姐姐也会这样吗? 不,不会的,她上学期的学科基础课和通识课几乎都是专业最高分,每次出去提到这周的学习都充满了感悟。她似乎也开朗了起来,在外联部和文学院的学报里的工作都很喜欢,她好像一下子从高中的那个冷淡哀伤的壳子里钻了出来。 只不过现在他钻进去了,或者说,他其实也一直都在这样的壳子里,他一直都没能出来。但是他说不清这种感受,他或许只是觉得没什么意思,或许是不够投入,总之他思来想去也只是一般。 一般,真是个好的形容词,他上学期的成绩卡在百分之四十到五十之间,这学期估计也差不多。他对课程本身没有什么见解,对学校也没什么热爱,甚至对母亲要求的一周两个电话也不觉得麻烦,他在一般地生活,仅此而已。 可他在某种程度上又觉得自欺欺人,如果他可以把这种生活界定为一般,那什么样的生活才算离经叛道呢? 那些刻意开出的双床房,那些从外面便利店里带进去的避孕套,那些在大庭广众之下谨慎的亲密,那些面对所有人都说不出口的煎熬,还能算作一般的生活苦恼吗? 他慢慢地游着,时不时地抬起头,却觉得对岸总是没有更近,就像是未来,他从来不考虑这个词,却还是卑微地希冀着一抬眼就能看到,不是因为他希望在那时得到什么,而是告诉自己,终于,熬了过来。 这未来里注定是没有姐姐的,他知道的,她应该也是知道的。姐姐那时的M.IyigUO.nET